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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十二月二十四日(2 / 2)


  乔治·李点点头。

  “最不明智的做法,”他傲慢地说,“我经常这么跟他说,他会因为这些石头被杀的,我的意思是,这就像——”

  约翰逊上校插嘴问:“那你知道这些钻石不见了吗?”

  乔治大张着嘴,外凸的眼睛瞪着局长。

  “那么他确实是因为它们而被杀的?”

  上校慢慢地说:“就在他死前的几个小时,他发现钻石不见了,并报告给了警方。”

  乔治说:“可是,这……我不明白,我……”

  赫尔克里·波洛温和地说:“我们,也不明白……”

  10

  哈里·李大摇大摆地走进房间。波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他有一种感觉,觉得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他注意着哈里的相貌:高高的鼻子,傲慢高昂的头,下巴的线条;而且他还意识到,哈里是个大块头,他的父亲往高里说也只能算中等身材,即便如此,他们俩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

  波洛还注意到一些别的东西。在那大摇大摆的表面伪装之下,哈里·李其实很紧张。他试图用轻快的动作掩饰,但内心的焦虑还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先生们。”他说,“希望我告诉你们些什么呢?”

  约翰逊上校说:“关于今晚的事,你所提供的任何线索都将使我们非常高兴。”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整件事太可怕了,而且太突然了。”

  波洛说:“你刚从国外回来,李先生?”

  哈里马上转向他。

  “是的,一周前刚踏上英国的土地。”

  波洛说:“你离开了很长时间?”

  哈里·李仰起下巴,笑了。“反正你迟早都会听说的,很快就会有人告诉你!先生们,我是一个浪子!我已经有快二十年没踏进过这个家门了。”

  “可你现在回来了,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吗?”波洛问。

  哈里一脸坦诚,明显早有准备。

  “只是应了那句老话。我厌倦了猪吃的豆荚——还是猪都不吃的来着?我记不清了。我想换换口味了,肥牛犊应该会很不错。我收到一封父亲的信,建议我回来,我便遵从了他的召唤,回来了。就是这么回事。”

  波洛说:“你回来短期拜访,还是长期居住?”

  哈里说:“我回家了,永远的!”

  “你父亲愿意吗?”

  “老头儿非常高兴。”他又笑了,眼角堆起迷人的皱纹,“一直和阿尔弗雷德住在这儿,老头儿觉得无聊透顶!阿尔弗雷德就是根蠢木头——令人尊敬,但也就这一个优点,一个糟透了的伴儿。我父亲年轻时候也有点野,因此他希望我能回来跟他做伴儿。”

  “那你哥哥和嫂子呢,他们高兴你住在这儿吗?”

  波洛提问的时候,眉毛微微扬起。

  “阿尔弗雷德吗?阿尔弗雷德简直暴跳如雷。我不知道莉迪亚怎样,因为阿尔弗雷德,她可能也有些恼火,但最终她肯定会很高兴的,我保证。我喜欢莉迪亚,她是个可爱的女人,我会和莉迪亚相处得很好的。但阿尔弗雷德完全是另一种人。”他又大笑起来,“阿尔弗雷德一直嫉妒我嫉妒得要死。他一直是个足不出户、尽职尽责、没什么野心的好儿子,可最终他得到了什么呢?家里的好孩子一般都会得到什么呢?屁股挨一脚。记住我的一句话吧,先生们,美德不会有好报。”他看看这个的脸,又看看那个。

  “希望你们没被我的坦率吓着,但不管怎么说,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事实。你们迟早会把这个家里的丑事都抖出来,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因此,我最好把关于我的事都坦白地说出来!我并不特别为父亲的死而伤心。毕竟,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离开这个老恶魔了。但他终究是我的父亲,而他被谋杀了。我会尽我所能地为他报仇。”他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其他人,“我们家的人都很热衷于复仇,李家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我一定要看着谋杀我父亲的人被抓起来吊死。”

  “我想在这件事上,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们,我们会竭尽所能,李先生。”萨格登说。

  “如果你做不到,我就要亲手将他绳之以法。”哈里·李说。

  上校严厉地说:“那么,关于这位凶手的身份,你有什么想法吗,李先生?”

  哈里摇摇头。

  “没有,”他慢吞吞地说,“不,我没什么想法。你也知道这件事令人震惊,而我一直在想,我认为,不可能是外人干的……”

  “啊。”萨格登点点头。

  “那么,”哈里·李说,“就是这幢房子里的某个人杀了他……可会是哪个该死的恶棍呢?很难想象会是用人们。特雷西利安从这幢房子存在起就在这儿了。那个愚蠢至极的男仆?他这辈子也不会干出这种事的。霍伯里,啊,他确实是个冷血的家伙,但特雷西利安告诉我,他那时候出去了。你们得出了什么结论?排除掉斯蒂芬·法尔——要是他,他何苦不远万里从南非跑来,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那就只剩下这个家里的人了。然而据我所知,这里没一个人能干出这种事。阿尔弗雷德?他非常崇拜父亲。乔治?他没这个胆量。戴维?戴维一直活在梦里,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头流血都会晕倒的。太太们?女人是不会那么冷血地割断一个人的喉咙的。那么会是谁干的呢?上帝保佑要是我知道就好了,这件事真的太烦人了!”

  约翰逊上校清了清嗓子——官气十足的习惯——说:“你今晚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是在什么时候?”

  “下午茶之后。他刚和阿尔弗雷德吵了一架,为了鄙人。这老头就没有安宁的时候,总喜欢挑起事端。在我看来,他就是想闹事,才一直隐瞒我要回来的消息,就等着看我突然归来,引得家里鸡飞狗跳!出于同样的期待,他才谈起修改遗嘱的事。”

  波洛稍微晃了一下,低声说:“你父亲提起了他的遗嘱?”

  “是的,在我们所有人面前,然后像一只猫一样观察着我们的反应。他只是告诉那位律师,圣诞节之后过来一趟,谈谈这件事。”

  波洛问道:“他打算做什么修改呢?”

  哈里·李咧嘴笑了:“他没告诉我们!那只老狐狸!我猜想,或者说我希望,这项改动是考虑到鄙人的利益!我可以想象,先前立的遗嘱里肯定都把我去掉了。现在,我万分希望他又把我补上了。这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个不快的打击。还有皮拉尔,他非常喜欢她,我想她肯定也会得到些好处。你们还没见过她吗,我的西班牙外甥女?是个美人儿,皮拉尔——带着南部的温柔——以及冷酷。真希望我不是她舅舅!”

  “你说你父亲喜欢她?”

  哈里点点头。

  “她很清楚怎么去哄老头。总是在那儿陪他坐着,我敢打赌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啊,不过他已经死了,遗嘱不会有所改动了,没有皮拉尔,也没我的份了。真倒霉。”

  他皱起眉头,停了一会儿,接着换上另一种腔调。

  “我想我跑题了。你们想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什么时候?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是在下午茶之后,可能是六点刚过。老头那会儿精神很好,可能稍微有点累。我离开后,就剩霍伯里和他在一块儿。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他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在餐厅里,和我哥哥阿尔弗雷德一起。那不是一次和睦的饭后会议。听到头顶传来的动静时,我们正在针锋相对地争吵。那动静听起来就像是有十个男人在上面摔跤。紧接着,我那可怜的老父亲就尖叫起来,活像杀猪一样,那声音把阿尔弗雷德吓傻了。他坐在那儿,大张着嘴。我猛地摇晃他,等他清醒,我们才往楼上跑去。门锁着,得破门而入,为此费了些力气。那该死的门怎么会锁上,我真的想象不出!房间里没有别人,只有我父亲。如果有人能从窗户跑掉,那才真是活见鬼了!”

  萨格登警司说:“门是从外面锁上的。”

  “什么?”哈里瞪大了眼睛,“但我发誓,钥匙在屋里。”

  波洛小声问:“你注意到了?”

  哈里·李严肃地说:“我总是处处留心,这是我的习惯。”

  他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三个人。

  “还有什么你们想知道的吗,先生们?”

  约翰逊摇摇头。

  “谢谢你,李先生,目前没有。请你叫下一位家庭成员来这儿,可以吗?”

  “当然,乐意效劳。”

  他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约翰逊上校说:“怎么样,萨格登?”

  警司疑惑地摇摇头,说:“他在害怕什么东西,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

  11

  玛格达莱尼·李故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一只修长的手抚着一头光滑且闪着白金光泽的秀发。叶绿色的天鹅绒连衣裙完美地勾勒出她那优美的曲线。她看起来非常年轻,有一点被吓到了。

  三个男人看着她,愣了一会儿。约翰逊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惊讶和赞赏。萨格登警司则无动于衷,有的只是不耐烦的神情,急着想继续进行他的工作。赫尔克里·波洛的眼神透着深深的欣赏意味,她看得出来,但他并非欣赏她的美,而是欣赏她知道如何利用她的美。她不知道波洛正在心中暗想:漂亮的模特儿,小东西。但她有一双冷酷的眼睛。

  约翰逊上校想的是:这么漂亮的姑娘,乔治·李不小心点儿的话可麻烦了。他最好对别的男人留点神。

  萨格登警司则在想:徒有其表、头脑空空。希望可以快点完事。

  “请坐,李夫人。让我看看,你是——”

  “乔治·李夫人。”

  她坐了下来,脸上带着亲切而感激的笑,眼神像在说:虽然你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警察,但你并不可怕。

  这个笑容成功地把波洛也感染了,在与女人有关的问题上外国人总是很容易被影响。至于萨格登警司,她根本没费心思。

  她绞着双手,忧心忡忡的样子依旧美丽。

  她小声说道:“这一切太可怕了。把我吓坏了。”

  “好了,好了,李夫人,”约翰逊上校的口气很和蔼,但又带着点尖酸,“我知道,这是个大的打击,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只是想请你讲一下今晚发生的事。”

  她叫了起来:“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呀,真的。”

  上校的眼睛眯了起来,温和地说:“对,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昨天刚到这儿,乔治让我来这儿过圣诞节!我真希望我们没来。我敢说我永远无法恢复了!”

  “这的确让人非常难过——是的。”

  “你看,我对乔治的家庭几乎一无所知。我只见过李先生一两次,一次是在我们的婚礼上,后来还见过一次。当然,见阿尔弗雷德和莉迪亚的次数要多一些,但他们对我来说依旧相当于陌生人。”

  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又摆出一副受到了惊吓的孩子似的表情。赫尔克里·波洛再一次用眼神表示对她的欣赏,并再次暗想:太会装腔作势了,这个小东西。

  “是的,是的。”约翰逊上校说,“现在,你只需告诉我最后一次见到你公公——李先生活着,是什么时候?”

  “噢,这个啊,是今天下午,糟透了!”

  约翰逊马上反问:“糟透了?为什么?”

  “他们都很生气!”

  “谁生气了?”

  “噢,他们全部——除了乔治。他父亲对他没说什么,但其他所有人都有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我们到那儿的时候——他叫我们所有人都过去——他正在打电话,跟他的律师谈遗嘱的事。然后他说阿尔弗雷德看上去很阴沉,我想那是因为哈里要搬回家住。我相信这让阿尔弗雷德非常沮丧。你明白的吧,哈里做过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接着他又说了一些关于他妻子的话,她已经死了很久了,说她的脑子只有虫子那么大,戴维就跳了起来,看上去就像要杀了他父亲……噢!”她突然闭上嘴,眼神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约翰逊上校安慰道:“是的,的确如此,只是一种说法,仅此而已。”

  “希尔达,戴维的妻子,让戴维平静了下来,然后……啊,我想就这些了。李先生说他晚上不想再见到任何人了,我们就都走了。”

  “这就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对,直到……直到……”

  她发着抖。

  约翰逊上校说:“好的,就这样。那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噢,让我想想,我想我在客厅里。”

  “你肯定吗?”

  玛格达莱尼的眼神闪了一下,垂下眼帘。

  她说:“对啊!我太笨了,我去打电话了,我全弄混了。”

  “你说你在打电话,是在这个房间吗?”

  “对,楼上我公公的房间里有一部电话,除此以外,只有这里还有电话。”

  萨格登警司问:“当时这个房间里还有别人吗?”

  她瞪大了眼睛。

  “噢,不,就我一个人。”

  “你待在这儿时间长吗?”

  “嗯,待了一会儿。晚上想接通电话都要花一些时间。”

  “是一通长途电话?”

  “对,打到韦斯特林厄姆。”

  “明白了。”

  “后来呢?”

  “后来就是一声可怕的尖叫。所有人都跑了过去,但门锁着,要把它砸开。噢!真像是一场噩梦!我永远都忘不了!”

  “不会的,不会的。”约翰逊上校的语气显得有些生硬,接着说,“你知道你公公的保险箱里放着一些值钱的钻石吗?”

  “不知道,这是真的吗?”她的语气明显有些激动,“是真的钻石吗?”

  赫尔克里·波洛说:“价值一万英镑的钻石。”

  “噢!”一声轻呼,压抑住女人贪婪的本性。

  “好了,”约翰逊上校说,“我想这样就行了。我们不用再麻烦你了,李夫人。”

  “哦,谢谢你。”

  她站起身来,冲约翰逊和波洛微笑——那是一个满怀感激的小女孩的笑容。然后她走了出去,头扬得高高的,手心微微向外翻。

  约翰逊上校冲她叫道:“能否请你通知你丈夫的弟弟戴维·李先生来这儿?”他在她走后关上门,回到桌边来。

  “好了,”他说,“你们怎么想?我们发现一些问题了!注意一点:乔治·李说他听见尖叫声时正好在打电话!他妻子也说那时她在打电话!这就对不上了——完全对不上!”

  他又加上一句:“你怎么想,萨格登?”

  警司慢慢地答道:“我不想对一位女士无礼,但我想说,她显然很擅长从一个男人手中弄钱。不过,我不认为她会割断一个男人的喉咙,那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哦,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我的老朋友。”波洛小声说。

  上校转向他。

  “那你呢,波洛,你怎么想?”

  赫尔克里·波洛探身向前,抚平面前的记事簿,又花了点时间掸掉烛台上的灰尘,这才答道:“可以说,已故的西米恩·李先生的性格特征已清晰地浮现在我们面前,我想这正是这件案子的重要线索……就在死者的性格之中。”

  萨格登警司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波洛先生。”他说,“死者的性格特征和他被谋杀究竟有什么关系?”

  波洛如做梦一般呢喃道:“被害人的性格特征总会和谋杀有些关系。苔丝狄蒙娜直率、不猜忌的本性正是她的直接死因,一个稍微有些疑心的女人就会看出伊阿古的阴谋诡计,并更早地避免悲剧发生(注:出自莎士比亚的悲剧《奥赛罗》。);马拉的不爱清洁导致他最终死在浴缸里(注: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民主派革命家马拉身患严重的皮肤病,时常在家中的浴缸里办公,遇刺时也是死在浴室中。);茂丘西奥的暴躁脾气则使他丧命于剑下(注:出自莎士比亚的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

  约翰逊上校捻着他的胡子。

  “你究竟想说什么,波洛?”

  “我想告诉你们,正是西米思·李这么一个人,引发了一些力量,而这些力量最终要了他的命。”

  “那么,你认为钻石的事和他的死没有半点关系?”

  波洛看着一脸困惑的约翰逊,笑了。

  “亲爱的,”他说,“正因为西米恩·李拥有与众不同的性格,他才会把价值一万英镑的未经切割的钻石放在保险箱里!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的。”

  “确实没错,波洛先生。”萨格登警司说道,带着最后终于明白和他谈话的人用意何在的神情点着头,“他是一个怪人,已故的李先生。他把那些石头放在那儿,以便随时拿出来把玩,找回过去的岁月。他离不开它们,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没送去切割打磨。”

  波洛用力地点点头。

  “没错——非常准确。我看得出来你拥有非凡的才智,警司。”

  警司对这句恭维有些将信将疑,这时约翰逊上校插话进来。

  “另外,波洛,我不明白你为何那么在意——”

  “啊,是的。”波洛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乔治·李夫人,她不小心说得太多了!她生动地为我们描述了最后一次家庭会议。她暗示我们,哦,那么天真无邪,阿尔弗雷德在生他父亲的气,而戴维看上去‘像要杀了他’。这两件事,我认为都是事实,但我们可以基于这些事实,重建自己的理论。西米恩·李为什么要把一家人都召集过去?为什么他们到的时候正好听见他在给律师打电话?显然,这一点不会错,他想让他们听见!那个可怜的老家伙,坐在椅子里,不能像年轻时那样纵情消遣了。于是他又为自己发明了一种娱乐活动,他喜欢玩弄人类天性中的贪婪与欲望,是的,以激发他们强烈的感情和冲动为乐!从这一点出发,我们再深入一些。在这场他设计的、激发孩子们的贪婪与冲动的游戏中,没有人会被漏掉。这样做才合乎逻辑,这是必然的,因此他一定也挖苦了乔治·李,和对其他人一样!他的妻子却非常小心地对此闭口不谈。对她,他可能也放了一两支毒箭。我想我们会查出来的,从其他人那里知道,西米恩·李对乔治·李和他妻子说了些什么——”

  他突然停下不说了。门开了,戴维·李走了进来。

  12

  戴维·李把自己控制得很好。他的行为举止非常平静——甚至有些不自然。他朝他们走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面如死灰,带着一种询问的神情看着约翰逊上校。

  室内灯光照亮他前额的一绺头发,勾勒出他颧骨的轮廓。他看上去非常年轻,一点儿都不像是死在楼上的那个干瘪老人的儿子。

  “好了,先生们,”他说,“我能告诉你们些什么?”

  约翰逊上校说:“我了解到,李先生,今天下午在你父亲的房间里,有过一场类似家庭会议的聚会?”

  “是的。非常随便的,我的意思是,你不能管它叫家庭会议之类的。”

  “那时发生了什么?”

  戴维·李平静地回答:“我父亲那时心情不太好,他是个老人,而且生活不能自理,理所应当的,我们都应该体谅他。他特意把我们都叫去,好像就是为了,嗯,冲我们发泄他的怒气。”

  “你能记起他都说了些什么吗?”

  戴维平静地说:“都是些很愚蠢的话。他说我们都很没用。每一个人,家里就没有一个像样的男人!他说皮拉尔,我的西班牙外甥女,一个就顶我们俩。他还说——”戴维停住了。

  波洛说:“李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复述他的原话。”

  戴维不情愿地开口:“他的用词相当粗俗。他说他希望这世上的什么地方还有他的孩子,更好的儿子——即使他们生错了地方……”

  他敏感的脸上露出对他所复述的话的厌恶之情。

  萨格登警司抬起头来,突然警觉地向前欠身,说:“你父亲有没有特别针对你的哥哥乔治·李说些什么?”

  “对乔治?我不记得了。噢,对,我想父亲告诉他今后必须减少开支,因为要降低给他的生活费。乔治非常沮丧,脸红得像只煮熟的火鸡。他气急败坏地说钱再少就不可能应付过来了,我父亲冷酷地说他必须想办法应付,还说最好让他妻子帮忙节省。这真是恶毒的挖苦,因为乔治一直很节约,精打细算,攒下每一分钱;而玛格达莱尼,我认为,她生活奢侈——甚至可以说挥金如土。”

  波洛说:“这么说,她也被惹恼了?”

  “是的。除此之外,我父亲还说了些别的难听的话——提到她曾和一名退役的海军军官共同生活,当然,他指的是她父亲,但那话听起来带有其他暧昧的意思。玛格达莱尼的脸涨得通红,情有可原。”

  波洛说:“你父亲提到他已故的妻子——你的母亲了吗?”

  热血涌上戴维的太阳穴,他握紧双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微微颤抖着。

  他有些喘不上气,低声道:“是的,他提到了,他侮辱了她。”

  约翰逊上校说:“他说了什么?”

  戴维的语气生硬。

  “我不记得了,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波洛温柔地问:“你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戴维简短地回答:“她死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她在这儿,也许,过得不是很幸福?”

  戴维轻蔑地笑了一下。

  “和我父亲那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谁能幸福?我母亲是一个圣人,却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了人世。”

  波洛接着说:“你父亲,或许,也为她的死感到难过?”

  戴维支吾道:“不知道。我离开了家。”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在我这次回来之前,我已经有快二十年没见过我父亲了。因此请你们明白,我无法告诉你们他的生活习惯、他有没有敌人,或者这儿都发生了什么。”

  约翰逊上校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有很多值钱的钻石,就放在他卧室的保险箱里?”

  戴维漠不关心地说:“是吗?听起来真够蠢的。”

  约翰逊说:“你能简要地叙述一下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吗?”

  “我?噢,我晚饭一结束就从餐桌边走开了。我觉得那样很无聊,一群人围坐在桌边喝酒。再加上我看得出阿尔弗雷德和哈里已经快吵起来了。我讨厌斗嘴,于是溜了出来,跑到音乐室去弹钢琴。”

  波洛问道:“音乐室就在客厅隔壁,是这样的吗?”

  “是的。我弹了好一会儿,直到——直到事情发生。”

  “你具体都听见了些什么?”

  “噢!一阵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像是楼上的什么地方家具翻倒了,接着就是一声非常可怕的喊叫。”他又攥紧了双手,“就像一个地狱里的灵魂在呼号。上帝啊,太可怕了!”

  约翰逊说:“就你一个人在音乐室里吗?”

  “嗯?不,我妻子,希尔达也在那儿。她是从客厅过去的,我们……我们和其他人一起上了楼。”

  他又紧张地补充道:“你们不需要我……描述……到那儿以后都看见了什么吧,不用吧?”

  约翰逊上校说:“不,完全不需要。谢谢你,李先生,没别的事了。我想,你并不知道谁想谋杀你的父亲吧?”

  戴维·李毫不顾忌地说:“我认为很多人都有这个想法!只是不能确定具体是谁。”

  他匆匆走了出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13

  约翰逊上校刚一清嗓子,门就又开了,希尔达·李走了进来。

  赫尔克里·波洛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他必须承认,研究李家人娶的妻子是项很有意思的课题。有聪明机智、如猎犬般优雅的莉迪亚,有俗不可耐、摆着架子的玛格达莱尼,还有现在这位,让人舒服、有力量感的希尔达。尽管她顶着过时的发型,穿着不流行的衣服,波洛仍看得出,她比外表看起来的还要年轻。她鼠褐色的头发丝毫没有变灰,淡褐色的眼睛透着坚定的眼神,镶嵌在胖胖的脸上,闪着和善之光。他想,这真是一个好女人。

  约翰逊上校的口气前所未有地和蔼。

  “……我知道你们的压力都很大,”他说道,“我们从你丈夫那儿得知,李夫人,这是你第一次到戈斯顿霍尔来?”

  她点头表示同意。

  “在此之前,你了解你的公公李先生吗?”

  希尔达的嗓音令人愉快。

  “没有,我们是在戴维离家后不久结婚的。他一直不想和这个家有任何牵连,在此之前,我们谁都没见过。”

  “那么,这次怎么会来呢?”

  “我公公写信给戴维,着重强调他已经一把年纪,希望今年圣诞节所有的孩子都能陪在他身边。”

  “而你丈夫答应了这个请求?”

  希尔达说:“他会接受这个请求,恐怕都是由我促成的。我误解了当时的情况。”

  波洛插话说:“能否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儿,夫人?我认为你告诉我们的事或许会很有价值。”

  她马上转向他,说:“那时我从未见过我公公,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我猜想他又老又孤独,所以想跟孩子们和好。”

  “那么在你看来,他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呢,夫人?”

  希尔达迟疑了一会儿,接着慢慢地开口。

  “毫无疑问,我一点也不怀疑,我公公的真实意图不是想和解,而是挑起争斗。”

  “以什么方式呢?”

  希尔达低声说:“暴露人性中最恶劣的本能,他以此为乐。他有些……我该怎么说呢,过头了,顽皮得有些残忍。他希望能让家庭成员们全都彼此不和。”

  约翰逊严肃地问:“他成功了吗?”

  “噢,是的,”希尔达·李说,“他成功了。”

  波洛说:“夫人,我们得知今天下午发生过一件事。我想,当时的场面堪称激烈。”

  她点了点头。

  “你能为我们描述一下吗,尽可能如实描述,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考虑了一会儿。

  “我们进去的时候,我公公正在打电话。”

  “给他的律师,对吗?”

  “对,他叫查尔顿先生,是这个名字吧,我不太记得了,过来一趟,因为他想立一份新遗嘱。他说那份旧遗嘱过时了。”

  波洛说:“仔细想想,夫人。在你看来,你公公是有意让你们都能听到这通电话,还是说碰巧?”

  希尔达·李说:“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故意让我们听见的。”

  “目的就是挑起你们之间的怀疑和猜忌?”

  “是的。”

  “那么,实际上,他可能根本不打算改动他的遗嘱?”

  对此她并不赞同。

  “不,我认为这部分确有其事。他很可能确实想立一份新遗嘱。只是他乐于强调一下这件事。”

  “夫人,”波洛说,“你知道,我不是官方的人,因此我问的问题或许和英国的执法官员有所不同。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觉得他确实想立一份新遗嘱,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直觉,而不是观察与推测,你个人的想法。女人,总会第一时间产生些想法,感谢上帝。”

  希尔达微微一笑。

  “我丝毫不介意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我丈夫的姐姐詹妮弗,嫁给了一个西班牙人——胡安·埃斯特拉瓦多斯。他们的女儿,皮拉尔,第一次到这儿来。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而且,她是这个家唯一的第三代人。她能来老李先生非常高兴,他对她宠爱到了极点。在我看来,他想在新遗嘱里给她留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在那个旧遗嘱里,他可能只给了她一笔小数目,甚至可能一点儿都没有。”

  “你认识你丈夫的姐姐吗?”

  “不认识,我从没见过她。我记得她的西班牙丈夫死得很惨,而且就在婚后不久。詹妮弗一年前也死了,皮拉尔成了个孤儿。正因如此,李先生才让她来英国,和他一起住。”

  “家里的其他成员欢迎皮拉尔的到来吗?”

  希尔达平静地说:“我想他们都很喜欢她。家里有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她呢,看上去喜欢住在这儿吗?”

  希尔达慢悠悠地说:“我不知道,对于一个在南部,我指西班牙,长大的女孩来说,这里一定是个阴冷古怪的地方。”

  约翰逊说:“现在这个情况,即便生活在西班牙也不会太令人愉快。好了,李夫人,我们想听你复述一下今天下午的那场谈话。”

  波洛低声道:“抱歉,我把话题带偏了。”

  希尔达·李说:“我公公打完电话之后转过头,看着我们笑,说我们看起来都很阴沉。接着他说他累了,今天想早点休息,任何人晚上都不要来找他。他说他想为圣诞节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差不多就是这样。”

  “然后……”她的眉头因努力回忆而紧锁,“我想他说了些关于要一个大家庭才能欢度圣诞之类的话,接着就谈到了钱。他说这个家以后需要更多的开支来维持。他告诉乔治和玛格达莱尼日后必须节省,说她应该自己做衣服。我认为这真是个老掉牙的观点,因此一点儿也不奇怪这会惹恼她。他还说他的妻子针线活儿做得很好。”

  波洛温和地问:“关于她,他就说了这些吗?”

  希尔达脸红了。

  “他稍稍提了一下她的头脑。我丈夫深爱着他的母亲,这使他非常难过。就在这时,李先生突然冲着我们所有人吼了起来,他自顾自地发着火。我能理解,当然,他的感受——”

  波洛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

  “他有什么感受?”

  她将平静的目光投向他。

  “他很失望,当然了,”她说,“因为他没有孙子,我的意思是没有男孩,李家后继无人了。我能看出这一苦恼已经在他心上沉积很久了,突然间,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因此就把怒气发泄到了儿子身上,说他们是一群容易感伤的老女人这一类的话。当时我很替他难过,因为我能体会到,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后来呢?”

  “后来,”希尔达慢慢地说,“我们就都走了。”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她点点头。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和我丈夫在一起,在音乐室里,他在给我弹琴。”

  “后来呢?”

  “我们听见楼上传来桌椅倒地、瓷器被打破的声音,发生了一场可怕的打斗。接着就响起他的喉咙被割开时发出的恐怖尖叫……”

  波洛说:“那尖叫声确实非常可怕,是不是?”他顿了一下,“像地狱里的灵魂发出的?”

  希尔达·李说:“比那更糟!”

  “什么意思,夫人?”

  “那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发出的……不像是人类的声音,而像野兽……”

  波洛严肃地说:“那么,这就是你对他的评价了,夫人?”

  她突然悲痛地举起一只手捂住嘴,视线低垂,注视着脚下的地板。

  14

  皮拉尔警惕地走进房间,就像一只担心落入陷阱的动物。她的眼睛迅速地转来转去,看上去倒不怎么害怕,只是疑虑重重。

  约翰逊上校站起来给她拿了把椅子,然后说:“我想你听得懂英语吧,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

  皮拉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说:“当然了,我母亲是英国人,实际上我也非常英国化。”

  一丝笑意爬上约翰逊上校的嘴边,他看着她那乌黑发亮的头发、骄傲的黑眼睛,以及弯弯的红唇。很英国化!这个词放在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身上真是太不合适了。

  他说:“李先生是你的外公,他让你从西班牙过来,而你几天前刚到,对吗?”

  皮拉尔点点头。

  “是的。从西班牙出来的这一路,我……噢……经历了好多冒险。有一次天上掉下来一颗炸弹,司机被炸死了,脑袋都不见了,全是血。而我不会开车,所以不得不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不喜欢走路,我的脚又酸又痛,痛极了。”

  约翰逊上校笑了,他说:“不管怎样,你还是到了。你母亲经常对你说起外公的事吗?”

  皮拉尔快乐地点点头。

  “噢,是的,她说他是一个老恶魔。”

  赫尔克里·波洛笑了,他说:“你到了这儿之后怎么看,这位小姐?”

  皮拉尔说:“他明显已经非常非常老了,只能坐在椅子里,而且他的脸皱成一团。但我依旧很喜欢他。我想他还年轻的时候一定非常英俊,非常英俊,像你一样。”皮拉尔冲着萨格登警司说。带着纯粹的愉快的目光停留在他英俊的脸上,而那张脸此时已因为她的夸奖而变成砖红色了。

  约翰逊上校忍住笑,他还很少看到这位缺乏感情的警司如此失态。

  “不过当然啦,”皮拉尔惋惜地继续道,“他不可能像你这么魁梧。”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

  “这么说你喜欢……大个子的男人,是吗,小姐 ?”他问道。

  皮拉尔热烈地表示赞同。

  “噢,是的。我喜欢男人高大、魁梧,还有肩膀要宽,非常非常强壮。”

  约翰逊上校严肃地问:“你到这儿以后经常和外公在一起吗?”

  皮拉尔说:“噢,是的,我常去陪他坐着。他告诉我一些事——他说他曾是一个非常恶毒的男人,还跟我讲他在南非干的事。”

  “他有没有告诉过你,在他房间的保险箱里有些钻石?”

  “是的,他还拿给我看过。可它们不像钻石——更像鹅卵石——很丑,真的很丑。”

  萨格登警司简短地追问:“他拿给你看过,是吗?”

  “对。”

  “他没给你几颗吗?”

  皮拉尔摇摇头。

  “不,他没有。我想也许有一天他会的,如果我对他好一些,经常去陪他坐着。因为老先生们都喜欢年轻女孩。”

  约翰逊上校说:“你知道那些钻石被偷了吗?”

  皮拉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被偷了?”

  “是的,你知道可能会是谁拿的吗?”

  皮拉尔点点头。

  “噢,是的。”她说,“一定是霍伯里。”

  “霍伯里?你是说那个贴身男仆?”

  “对。”

  “你为什么觉得是他呢?”

  “因为他就长着一张贼脸。他的眼睛总是那样,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他走路很轻,爱在门外偷听。他就像一只猫,而所有的猫都是小偷。”

  “哦,”约翰逊上校说,“我们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据我了解,今天下午,你们一家人曾聚在你外公的房间里,然后说了一些——呃——气话。”

  皮拉尔笑着点点头。

  “是的,”她说,“那真是太好玩了。外祖父把他们——噢!气成那样!”

  “呃,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对,我喜欢看人们生气,非常喜欢。可是英国人生起气来和西班牙人不一样。在西班牙,他们会掏出刀子,又叫又骂。而英国人什么都不会做,只是脸涨得通红,嘴巴闭得紧紧的。”

  “你还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吗?”

  皮拉尔看起来有些不能确定。

  “我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外公说他们都不怎么样,都没孩子。他还说我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强。他喜欢我,特别喜欢。”

  “他说了什么关于钱或者遗嘱的事吗?”

  “遗嘱?不,我不这么认为。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然后发生了什么?”

  “大家都走了,除了希尔达,那个胖一点的,戴维的妻子,她留下了。”

  “噢,是吗,她留下了?”

  “是的。戴维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笑。浑身颤抖,噢!脸色惨白,看上去好像生病了似的。”

  “然来呢?”

  “然后我去找斯蒂芬了,我们跟着留声机里的音乐跳舞。”

  “斯蒂芬·法尔?”

  “对,他从南非来——是外公合伙人的儿子。他也很帅,棕色皮肤,大个子,还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约翰逊问道:“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问我在哪儿?”

  “对。”

  “我先和莉迪亚一起去了客厅,然后回房间化妆去了,因为待会儿我还要和斯蒂芬跳舞。就在这时,我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每个人都向那儿跑去,于是我也跑了过去。他们正试着把外公的房门撞开,最后是哈里和斯蒂芬一起弄开的,他们俩都是很强壮的男人。”

  “是吗?”

  “突然,轰隆一下,门开了。我们都往里头看。噢,惨不忍睹,所有东西都被碰翻了,摊了一地,外公躺在一大摊血泊里,喉咙被这样割开了,”她以生动夸张的手势在自己的脖子上比画了一下,“一直到耳朵根。”

  她停下来,显然对自己的叙述很满意。

  约翰逊问:“那血没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她盯着他。

  “不,为什么?人被杀的时候总会有很多血啊。那儿……噢!太多的血,到处都是!”

  波洛说:“有人说了什么吗?”

  皮拉尔说:“戴维说了些特别可笑的话。怎么说的来着?噢,对。上帝的磨,他就是这么说的,”她又重复了一遍,清楚地说出每一个词,“上帝——的——磨——这是什么意思?磨是用来做面粉的东西,不是吗?”

  约翰逊上校说:“好了,我想目前没什么别的事了,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

  皮拉尔乖乖地站起身来,飞快地冲他们每个人投以迷人的一笑。

  “那么,我走了。”她出去了。

  约翰逊上校说:“上帝的磨磨得很慢,但磨得很细 。戴维·李竟然说了这么一句!”

  15

  门又开了,约翰逊上校抬起头来,一时间他以为进来的是哈里·李,直到来者走进房间,他才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是斯蒂芬·法尔。

  “请坐,法尔先生。”他说。

  斯蒂芬坐下了,冷静机敏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他说:“恐怕我帮不了你们什么。不过,请你们随便向我发问,一切你们觉得可能有用的事。也许我最好先解释一下我是谁。我父亲,埃比尼泽·法尔,是西米恩·李以前在南非的合伙人。我说的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他顿了一下。

  “我父亲跟我讲了很多西米恩·李的事,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和我父亲一起发了笔大财,西米恩·李带着一笔钱回了家,而我父亲干得也不错。我父亲总对我说,来这个国家一定要来拜访李先生。有一次我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他很可能不知道我是谁。可父亲对此一笑置之。他说:‘所有经历过我和西米恩所共同经历过的事的男人,都不会把对方忘掉的。’哦,我父亲几年前去世了。今年是我第一次来英格兰,我想最好听从父亲的建议,来拜访一下李先生。”

  他淡淡地一笑,接着说下去。

  “到这儿的时候我稍微有点儿紧张,但事实上我根本没必要紧张。李先生热情地接待了我,坚持让我留下来,和他的家人一起过圣诞节。我怕会打扰他们,可他根本不许我推辞。”

  他又非常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他们都对我非常好——阿尔弗雷德·李先生和夫人,对我好得不能再好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感到非常难过。”

  “你到这儿多长时间了,法尔先生?”

  “我昨天到的。”

  “你今天见过李先生吗?”

  “是的,今天早上我和他聊了一会儿。他那会儿精神很好,非常渴望听到关于人和其他地方的事。”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是的。”

  “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他的保险箱里放着些未经切割的钻石?”

  “没有。”

  赶在他人开口之前,他又加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这是起盗窃杀人吗?”

  “这个我们还不确定。”约翰逊说,“说到今晚发生的事情,能告诉我们你当时在干什么吗?”

  “当然可以。女士们离开餐厅之后,我待在那儿又喝了杯葡萄酒。接着我意识到李家的人有家事要谈,而我在那儿妨碍了他们,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你去干什么了?”

  斯蒂芬·法尔靠在他的椅背上,食指抚摸着下巴,回答的声音很呆板。

  “我——呃——去了一个铺着镶花木地板的大房间,应该是舞厅之类的地方。那儿有一台留声机,还有舞曲唱片,我放上了一些唱片。”

  波洛说:“也许,很可能,有什么人也到那儿去和你共舞?”

  斯蒂芬·法尔的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答道:“确实很可能,是的。人总会心怀期待。”

  说完他直率地咧开嘴笑了。

  波洛说:“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非常漂亮。”

  斯蒂芬应道:“她是我来英格兰后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来了吗?”

  斯蒂芬摇摇头。

  “我在那儿听到了喧闹声,于是来到大厅,飞快地跑上楼,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帮哈里·李砸开了门。”

  “这就是你所能告诉我们的一切了?”

  “恐怕就只有这些了。”

  赫尔克里·波洛向前探出身子,柔声道:“但我认为,法尔先生,你应该还能告诉我们很多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

  法尔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能告诉我们一些在此案中非常重要的事情——李先生是个怎样的人。你说你父亲经常对你说起他,那你父亲是怎么描述他的呢?”

  斯蒂芬·法尔回答得很慢。

  “我想我明白你在暗示什么。西米思·李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嗯,我想你希望我实话实说吧?”

  “如果你愿意的话。”

  “好吧,首先,我不认为西米恩·李是一个道德高尚的公民。倒不是说他是个坏蛋,只是他总游走在法律边缘。关于他的品行,我说不出什么好话,尽管他很有魅力,可以说非常迷人,而且他难以置信地慷慨。走了背运的人去求助于他,没有一个人空手而归的。他喝一点儿酒,但不过量,对女人们很有吸引力,也很有幽默感。另一方面,他记仇的能力也强得可怕。俗话说大象是仇不忘,你也可以这么说西米恩·李。我父亲给我讲过好几件事,关于他如何等上好几年,终于报复了曾经坑过他的人,就此扯平。”

  萨格登警司说:“这种事两方都不清白。法尔先生,我想你并不知道具体有谁在那儿被西米恩·李狠狠地坑过一把吧?过去的事情中,有可以解释今晚发生的这起案子的吗?”

  斯蒂芬·法尔摇摇头。

  “他有仇人,这是当然的,像他那样的男人,一定有过。但我并不知道什么具体的人或事。除此之外,”他眯起眼睛,“我了解到——事实上,我去问了特雷西利安——今晚没有任何陌生人靠近过这幢房子。”

  赫尔克里·波洛说:“除了你之外,法尔先生。”

  斯蒂芬·法尔突然转向他。

  “噢?原来是这样的啊?怀疑家里面的陌生人!不过你们找不出那类事情的。没有西米恩·李搞垮了埃比尼泽·法尔,埃比的儿子便来为父亲报仇这样的事!不,”他摇摇头,“西米恩和埃比尼泽从没针锋相对过。我到这儿来的原因,就是刚才告诉过你们的,纯粹是出于好奇。此外,我想留声机是个很好的不在场证明,和其他证据一样好用。我一刻不停地换唱片——肯定有人听到声音了。一张唱片的时间绝对不够我冲上楼去的——走廊连起来无论如何也有一英里长——更何况还要割断老人的喉咙,洗去血迹,在其他人跑上去之前回来。这想法太可笑了!”

  约翰逊上校说:“我们并没有暗示说是你干的,法尔先生。”

  斯蒂芬·法尔说:“我非常不喜欢赫尔克里·波洛先生说话的口气。”

  “这……”赫尔克里·波洛说,“可太不幸了!”

  波洛亲切地冲他微笑着。

  斯蒂芬·法尔则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约翰逊上校马上打圆场。

  “谢谢你,法尔先生,目前这样就行了。不过你暂时还不能离开这幢房子。”

  斯蒂芬·法尔点点头,起身离开了房间,无所顾忌、大摇大摆地迈着步子。

  等门在他身后关上,约翰逊说:“来了个未知数x。他说的故事听起来挺坦诚的,但他仍然是匹黑马。他可能就是来偷那些钻石的——然后编了个故事好让自己混进来。你最好弄到他的指纹,萨格登,看看他有没有案底。”

  “我已经弄到了。”警司干巴巴地笑着说。

  “好样的,不会放掉任何事。我想你已经查过所有明显的线索了?”

  萨格登警司掰着指头核对。

  “核查电话——来电时间等情况;调查霍伯里,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谁看见他走了;检查所有出入口;简要地调查所有工作人员;调查每位家庭成员的财务状况;联系律师,调查遗嘱的事;搜查整幢房子,寻找武器和染血的衣服——还有钻石可能藏在哪儿。”

  “我想已经面面俱到了。”约翰逊上校赞许地说,“你还有什么建议吗,波洛先生?”

  波洛摇摇头,说:“我觉得警司调查得非常彻底。”

  萨格登沮丧地说:“在这幢房子里寻找钻石,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装饰品和小摆设。”

  “肯定有很多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波洛表示同意。

  “你真的没有什么建议吗,波洛?”

  上校看上去有点儿失望——就像发现自己的狗拒绝玩游戏了一样。

  波洛说:“你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吗?”

  “当然,当然。”

  同时,萨格登警司不明所以地问:“什么方式?”

  “我想,”波洛说,“和这个家的成员们——经常地、频繁地——谈话。”

  “你是说想再对他们进行一次问讯?”约翰逊上校问,有些迷惑。

  “不不,不是问讯——是谈话!”

  “为什么?”萨格登问。

  赫尔克里·波洛有力地摆了摆手。

  “关键点都藏在语言中!如果一个人一直在讲话,他便会不可避免地说出真相!”

  萨格登说:“你认为有人在说谎?”

  波洛叹了口气。

  “亲爱的,每个人都说了谎——但就像那个英国助理牧师的鸡蛋一样,有好有坏 。我们要把无害的谎话和关键的谎言区分开。”

  约翰逊上校严肃地说:“但这件事依旧令人难以置信。这儿有一个异常冷酷残忍的杀人凶手,而我们都有哪些嫌疑人呢?阿尔弗雷德·李和他的妻子——都是知书达理、安静祥和的好人。乔治·李是国会议员,有脸有面的大人物。他的妻子?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摩登女郎。戴维·李看起来是个柔弱的家伙,他弟弟哈里证实他见了血就受不了。他妻子看起来是一个通晓事理的好女人——但平凡无奇,然后就剩那个西班牙外孙女和从南非来的男人了。西班牙美人脾气很暴躁,可我不认为那个迷人的女郎会冷血地割断老头的脖子,尤其是事实表明她最有理由让他活着,至少要等他立完新遗嘱。斯蒂芬·法尔有可能。换句话说,他可能是一个职业骗子,为了钻石来到这儿,但被老人发现了,于是法尔割断了他的喉咙好让他永远沉默。很可能是这样的,用留声机作不在场证明,不够充分。”

  波洛摇摇头。

  “我亲爱的朋友,”他说,“比较一下斯蒂芬·法尔先生和老西米恩·李的体格吧!如果法尔决定杀了那个老头,用不了一分钟就能解决。西米思·李不可能站起来反抗他。有人会相信那个脆弱的老人,和那个魁梧的小伙子搏斗了好几分钟,还弄翻了椅子、打碎了瓷器吗?想想都觉得太荒唐了!”

  约翰逊上校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他说,“杀死西米恩·李的,是一个更加瘦弱的男人?”

  “或者一个女人!”警司说。

  16

  约翰逊上校看看表。

  “我想我们没什么可以做的事,你把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萨格登。噢,还有一件事,我们应该见一下那个管家,我知道你已经问过他了,但我们现在知道了些新情况,确定每个人案发的时候在哪儿,是很重要的。”

  特雷西利安慢慢地走了进来。上校叫他坐下。

  “谢谢你,先生,我确实需要坐下,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一直觉得很难受——实在是非常难受。我的腿,还有我的头。”

  波洛温和地说:“是的,你受惊了。”

  管家颤抖了一下。“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啊!在这幢房子里!这里一直安安静静的。”

  波洛说:“这确实是一幢井然有序的房子,但不快乐,对吗?”

  “我不想这么说,先生。”

  “很久以前,一家人都还在这儿的时候,那时候大家都快乐吗?”

  特雷西利安慢吞吞地说:“那时候或许不能被称为非常和睦,先生。”

  “已故的李夫人身患重病,是吗?”

  “是的,先生,她非常不幸。”

  “孩子们喜欢她吗?”

  “戴维先生,他非常爱她。他更像个女儿而不是儿子,她去世后他就离开了家,他在这儿住不下去了。”

  波洛说:“哈里先生呢?他怎么样?”

  “他一直是个狂放的年轻人,先生,但心地善良。哦,天哪,那时真的吓了我一跳,门铃响了——接着又响了一次,显得那么不耐烦。我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接着哈里先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嗨,特雷西利安,你还在这儿啊?’和从前一模一样。”

  波洛同情地说:“那感觉一定很奇怪,肯定的。”

  特雷西利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他说:“有时候,先生,感觉就好像旧时光并没有远去!我记得在伦敦上演的一出戏讲的大概就是这种事。这一定有些什么道理,先生。一定存在些原因。你总有一种感觉,好像一切都曾发生过。就像门铃响了我去开门,门外站着哈里先生,或者法尔先生之类的其他什么人。而我对自己说,这事我以前做过……”

  波洛说:“这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特雷西利安感激地看着他。

  约翰逊有些不耐烦,清了清嗓子,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我们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几处时间问题。”他说,“目前我们了解到,楼上首次有动静的时候,只有阿尔弗雷德·李先生和哈里·李先生在餐厅里。是这样的吗?”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先生。我端去咖啡的时候,所有的先生都在那儿。但那是在事情发生的一刻钟以前。”

  “乔治先生在打电话,这一点你能证明吗?”

  “我想的确有人在打电话,先生。我那餐具室里的电话铃响了,如果有人拿起听筒拨号,我那里就会有些微弱的响声。我的确听见了那样的声音,可我当时并没特别注意。”

  “你不知道那时的确切时间?”

  “我说不上来,先生。我只能告诉你,是在我给先生们上过咖啡之后。”

  “你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女士们都在哪儿吗?”

  “我去收咖啡盘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夫人在客厅里,先生。一两分钟之后,楼上就传来了响动。”

  波洛问:“她在做什么?”

  “她站在最里面的那扇窗户边,先生。她把窗帘拉开了一点儿,正向外望着。”

  “其他女士都不在房间里吗?”

  “是的,先生。”

  “你知道她们在哪儿吗?”

  “我完全不知道,先生。”

  “你还知道谁在哪儿吗?”

  “戴维先生,我想,他在客厅隔壁的音乐室里弹琴。”

  “你听见他弹琴了?”

  “是的,先生。”老人又抖了一下,“事情发生后,我才觉得那就像一种预兆,先生。他弹的是《葬礼进行曲》。我记得当时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很奇怪,嗯。”波洛说。

  “关于那个家伙,霍伯里,贴身男仆,”上校说,“你能发誓他在八点钟之前就出去了吗?”

  “噢,是的,先生。恰好在萨格登先生到这儿以后。我会记得这件事是因为他打破了一个咖啡杯。”

  波洛说:“霍伯里打破了一个咖啡杯?”

  “是的,先生——一个伍斯特牌的老瓷器。我洗了它们十一年,从没打碎过一个,直到今晚……”

  波洛说:“霍伯里为什么要动咖啡杯?”

  “是的,先生,他根本就不该碰它们。当时他正拿着一个欣赏,我说萨格登先生来了,他就把杯子掉在地上了。”

  波洛说:“你说的是‘萨格登先生’,还是提到了警察这个词?”

  特雷西利安看起来微微有些吃惊。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说的是警司来了。”

  “而霍伯里就把咖啡杯掉在地上了。”

  “这么说感觉颇有暗示性。”上校说,“霍伯里问没问什么与警司来访有关的问题?”

  “是的,先生,他问警司来这儿干什么,我说他是来劝说李先生为警方的孤儿院募捐的。”

  “听到你这么说,霍伯里有没有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先生,现在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的确是这样的。他的态度马上就变了,说李先生是一个老好人,在钱方面很大方。说话的口气很不尊重,然后他就走了。”

  “从哪儿走的?”

  “从通往下人房的门出去了。”

  萨格登插话说:“确实如此,长官。他穿过厨房时厨子和厨娘都看见了,然后他从后门出去了。”

  “现在好好听着,特雷西利安,你仔细想想,霍伯里有没有什么办法溜回来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老人摇了摇头。

  “我想不出他能怎么办到,先生。所有门都从里面锁上了。”

  “假设他有钥匙呢?”

  “门闩还闩着。”

  “那他回来时会怎么进屋呢?”

  “他有后门的钥匙,先生,用人们都从那个门进来。”

  “那他确实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啊?”

  “他不可能不穿过厨房,先生。厨房直到九点半或九点三刻都有人在。”

  约翰逊上校说:“看起来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了。谢谢你,特雷西利安。”

  老人站起身来,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但一两分钟之后他又回来了。

  “霍伯里刚回来,先生。你们现在要见他吗?”

  “是的,请叫他马上过来。”

  17

  西德尼·霍伯里的样子很不讨人喜欢。他走进房间,站在那儿搓着手,急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油腔滑调的。

  约翰逊说:“你就是西德尼·霍伯里?”

  “是的,先生。”

  “李先生的男看护?”

  “是的,先生。这件事太可怕了,不是吗?我从格拉迪斯那儿听说的时候,吓得差点儿晕过去。可怜的老先生——”

  约翰逊打断了他的话。

  “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好,先生,当然。”

  “你今天晚上几点出去的,去了哪儿?”

  “我是快八点时离开的,先生。去了豪华影院,先生,走路只要五分钟。看的电影是《塞维利亚老教堂之恋》,先生。”

  “有人看见你在电影院吗?”

  “售票处的女士,先生,她认识我。还有看门的,他也认识我。还有——呃——事实上,我是和一位年轻的女士一起去的,先生。我和她约好了在那儿见面。”

  “噢,这样啊,是吗?她叫什么?”

  “多丽丝·巴克尔,先生。她在联合乳品厂工作,先生,马卡姆路,二十三号。”

  “好的,我们会去核实的。看完电影你直接回家了吗?”

  “我先把我的女伴送回了家,先生,然后就直接回来了。你会发现我说的都是实话,先生。我和这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我——”

  约翰逊上校不客气地说:“没人说你和这事有关。”

  “是的,先生。当然没有,先生。可家里发生了谋杀案,总不是件愉快的事。”

  “没人说这是件好事。那么,你为李先生服务多长时间了?”

  “刚满一年,先生。”

  “你喜欢在这儿的工作吗?”

  “是的,先生,我非常满意。薪水很不错。李先生有时候确实很难伺候,不过我在照料残疾人方面很有经验。”

  “你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噢,是的,先生。我在韦斯特少校和尊贵的贾斯珀·芬奇那儿——”

  “具体的待会儿告诉萨格登。我想知道的是,你今晚最后一次见到李先生是在什么时候?”

  “大约是在七点半,先生。李先生晚上吃得很少,每晚七点晚餐会送到他的房里,然后我就去为他铺床。晚餐后他会穿着睡衣坐在壁炉旁,直到他觉得想去睡了。”

  “通常他几点想去睡?”

  “每天都不一样,先生。有时候他八点就睡了,这表示他觉得很累;有时候他会一直坐到十一点或更晚才睡。”

  “当他想上床睡觉时,他会怎么做?”

  “通常他会按铃叫我,先生。”

  “然后你就去帮他上床?”

  “是的,先生。”

  “但今晚你休息。你总是星期五休息吗?”

  “是的,先生,星期五是我固定的休息日。”

  “你休息的时候,李先生想睡觉怎么办呢?”

  “他还是会按铃,然后特雷西利安或沃尔特就会上去。”

  “他不是完全不能行动吧?他可以走动吗?”

  “能走,先生,只是比较困难。他得的是风湿性关节炎,情况时好时坏的。”

  “白天他从不到别的房间去吗?”

  “是的,先生。他就喜欢待在那个房间里,李先生并不追求奢侈的享受。况且那个房间非常大,通风良好,光线充足。”

  “你说李先生七点钟吃晚饭?”

  “是的,先生。然后我把托盘收走,拿出雪利酒和两个玻璃杯,放在写字台上。”

  “为什么这么做?”

  “李先生吩咐的。”

  “这是他的习惯吗?”

  “有时候这样。家里有条规矩,除非李先生邀请,否则晚上的时候谁都不能上楼去找他。有时候他喜欢晚上一个人待着。想找人陪着时他会派人到楼下去叫阿尔弗雷德先生或夫人,或者两个人都叫上,让他们吃完晚饭上去。”

  “可是,就你所知,今晚他并没有这么做?也就是说,他没捎口信给任何一位家庭成员,叫他们上来?”

  “至少他没派我捎这样的口信,先生。”

  “那么,他等的就不是家里人?”

  “他也可能亲自跟他们说,先生。”

  “当然啦。”

  霍伯里接着说:“我看一切都弄好了,就对李先生道了晚安,离开了房间。”

  波洛问道:“你离开房间前给壁炉添柴了吗?”

  贴身男仆犹豫了一下。

  “没这个必要,先生,火烧得很好。”

  “李先生自己能添柴吗?”

  “噢,不,先生。我想可能是哈里·李先生添的。”

  “你在晚饭前进去的时候,哈里·李先生正和他在一起?”

  “是的,先生。我一进来他就走了。”

  “在你看来,他们两个的关系怎么样?”

  “哈里·李先生看起来情绪不错,先生。他把头向后仰着,大声笑了半天。”

  “李先生呢?”

  “他很安静,一脸沉思的样子。”

  “明白了。另外,还有一些事我们想知道。霍伯里,关于李先生放在保险箱里的钻石,你能告诉我们些什么?”

  “钻石,先生?我从没见过什么钻石。”

  “李先生在房间里放了不少未经切割的钻石,你一定见过他拿着它们玩吧。”

  “那些可笑的小鹅卵石,先生?是的,我见他拿出来过一两次,但我不知道那些是钻石。他昨天还给那位外国女士看呢,还是前天来着?”

  约翰逊上校突然说道:“那些钻石被偷了。”

  霍伯里叫了起来:“先生,我希望你不是认为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吧?”

  “我没有提出任何指控。”约翰逊说,“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些和这件事有关的线索?”

  “先生,您是指钻石,还是谋杀?”

  “都可以。”

  霍伯里思考着,用舌头舔着发白的嘴唇。最后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一抹鬼鬼祟祟的阴影。

  “我认为没什么可说的,先生。”

  波洛轻声道:“你没有无意中听到什么,比如在你当班的时候,有可能对我们有帮助的事吗?”

  男仆的眼睛眨了一下。

  “没有,先生,我不这么想。李先生和……某些家庭成员,相处得有些尴尬。”

  “哪些家庭成员呢?”

  “我感觉,哈里·李先生的归来带来了些麻烦。阿尔弗雷德·李先生反对这件事,我知道他和他父亲谈起过,但谈话内容仅限于此。李先生没有指责他偷了钻石什么的,而我敢肯定,阿尔弗雷德先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波洛飞快地说:“他和阿尔弗雷德的那次会面,发生在他发现钻石丢失之后,对吗?”

  “是的,先生。”

  波洛向前探出身子。

  “我想,霍伯里,”他柔声道,“你并不知道钻石失窃了,直到刚才我们告诉你这件事。那么,你怎么会知道李先生先发现钻石失踪,然后才和儿子有了一次谈话呢?”

  霍伯里的脸变成了砖红色。

  “撒谎是没有用的,说出来吧,”萨格登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霍伯里不乐意地说:“我听见他给什么人打电话时提到了这件事。”

  “你当时并不在房间里?”

  “对,我在门外。听得不太清——只听见了一两个词。”

  “你到底听见了什么?”波洛和气地问。

  “我听见了‘盗窃’和‘钻石’,我还听见他说,‘我不知道该怀疑谁’,又听见他说今晚八点什么的。”

  萨格登警司点点头。

  “他是在跟我讲话,小子。那时大约是五点十分,对不对?”

  “对,先生。”

  “接着你走进他的房间时,他看起来很不高兴吗?”

  “只有一点儿,先生,看起来好像心不在焉而且忧心忡忡。”

  “但已足以让你害怕了,对吗?”

  “够了,萨格登先生,我不喜欢您这么说话。我从没碰过什么钻石,我没有,而且您无法证明这件事是我干的,我不是个贼。”

  萨格登警司不为所动。

  “这还不能断言。”他瞥了一眼上校,后者点点头。萨格登警司接着说:“行了,小子,今晚没你什么事了。”

  霍伯里草草地道谢,就匆忙出去了。

  萨格登赞赏道:“干得漂亮,波洛先生。你这一招是我所见过的最干脆利落的。不管他是不是贼,都是个一流的说谎大王。”

  “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波洛说。

  “一个下流小人。”约翰逊表示同意,“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看待他的证词?”

  萨格登已将情况总结得有条有理。

  “在我看来,目前有三种可能:第一,霍伯里既是窃贼又是凶手;第二,霍伯里是贼,但不是凶手;第三,霍伯里是无辜的。如果是第一种情况,事情的经过就是:他偷听了电话,得知偷窃钻石的事已被发现,从老人的态度推测,他被怀疑了。于是他制定了计划,八点钟时大摇大摆地出去,以伪造一个不在场证明。从电影院里溜出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是非常简单的。只不过他要确保那个年轻姑娘不会出卖他。明天我会去看看能从她那儿问出点儿什么。”

  “可他要怎么回到这幢房子里来呢?”波洛问道。

  “那确实有点儿困难。”萨格登承认,“但总会有办法的。比如一个女仆给他开了侧门。”

  波洛嘲讽地挑了挑眉毛。

  “也就是说,他要把性命放在两个女人的手中?靠一个女人就要冒很大的风险了,而两个——好吧,我难以想象这风险有多大!”

  萨格登说:“有些罪犯觉得他们能在任何情况下逃脱罪责!”

  他接着说道:“我们再来看看第二种可能。霍伯里偷了那些钻石,今晚就把它们带了出去,可能已经转交给某位同伙。这很容易做到,而且可能性很高。而另有其人,选择今晚来谋杀李先生。这个人完全不知道钻石这回事。当然,这确实有可能,只是有点儿过于凑巧了。

  “第三种可能——霍伯里是无辜的。别的什么人拿走了钻石并且谋杀了老先生。事情就是这样了,轮到我们去找出真凶。”

  约翰逊上校打了个哈欠,看了看表,站起身来。

  “好吧,”他说,“我想我们要忙活上一夜了吧?走之前最好再去看一眼保险箱,要是那些令人头疼的钻石还在那儿,那可就怪了。”

  钻石的确不在保险箱里。他们在阿尔弗雷德·李说的地方找到了密码——放在死者睡衣兜里的小笔记本上。他们在保险箱里发现了一个空麂皮袋子,以及一堆文件。其中只有一份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那是一份十五年前签署的遗嘱。在各项复杂的遗产及物品清单之后,分配条款意外地简单。西米恩·李将一半遗产留给阿尔弗雷德·李,剩下的一半等分成四份,分给另外几个孩子:哈里、乔治、戴维和詹妮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