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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克里特岛的公牛(1 / 2)





  第七章 克里特岛的公牛 注 克里特国王米诺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向海神波塞冬祈愿,海神应允他的请求送给他一头雪白的公牛作为权力的象征,条件是米诺斯要将这头公牛献祭给天神。米诺斯却被公牛的美丽打动,换用另一头公牛献祭。波塞冬大怒,令美神阿芙洛狄特使克里特王后帕西淮疯狂地迷恋上那头公牛,并与之交配生下了半人半牛的怪物弥诺陶洛斯。波塞冬又使公牛发狂,践踏克里特的田地。欧律斯透斯安排的第七项任务是捉住这头克里特公牛。赫拉克勒斯坐船来到克里特岛,获得国王米诺斯的应允,捉住并带走了公牛,交给了欧律斯透斯。但这头公牛后来挣脱束缚,逃到马拉松,成为“马拉松公牛”,最终被忒修斯捕捉,拖至雅典献祭给雅典娜和阿波罗。

  1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访客。

  面前这人面色苍白,下巴坚毅,眼睛灰里透蓝,头发是少见的青黑色——古希腊人那种泛着紫蓝色光泽的鬈发。

  他注意到了那身裁剪讲究但已穿旧了、样式过时的花呢衣服,那只寒酸的手提包,以及隐藏在这姑娘明显的紧张不安之情之下的那种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傲气。他暗自想道:嗯,没错,她是一位“乡村望族”——不过没钱!而且一定是出了什么相当不同寻常的事,才迫使她来找我。

  戴安娜·玛伯里开口说话了,声音有点发抖。

  “我……我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波洛先生。情况……情况很不寻常。”

  波洛说道:“也许我可以帮您呢。说来听听?”

  戴安娜·玛伯里说道:“我来找您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办法!”

  “这让我来判断,好吗?”

  姑娘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急促地说道:“我来找您是因为那个已经跟我订婚一年多的人要取消婚约。”

  她停下来,挑战似的看了他一眼。

  “您肯定认为,”她说道,“我是彻底疯了吧。”

  赫尔克里·波洛缓缓地摇了摇头。

  “恰恰相反,小姐,别的不敢说,您非常聪明,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我的日常业务显然不是去平息情侣间的纠纷,我也知道您很清楚这一点。因此,这件取消婚约的事里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是不是这样?”

  姑娘点了点头,清晰而明确地说道:“休取消婚约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要疯了。他认为疯子不应该结婚。”

  赫尔克里·波洛抬了抬眉毛。

  “可您不同意他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样才算是疯了呢?其实每个人都可以说有点疯疯癫癫的啊。”

  “是有这种说法。”波洛谨慎地表示赞同。

  “只有当你开始认为自己是个煮荷包蛋什么的时候,他们才不得不把你关起来。”

  “您的未婚夫还没达到那种程度?”

  戴安娜·玛伯里说道:“我一点也看不出休有什么毛病。他,哦,他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头脑最清醒的一个。为人可靠、值得信赖……”

  “那他为什么认为自己要疯了?”

  波洛略一停顿,又接着说道:“也许,他的家族里有精神病史?”

  戴安娜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勉强表示肯定。她说道:“我想他的祖父是个精神病患者——或者某个姑婆之类的亲戚。可我要说的是,每个家族里都会有那么一个怪里怪气的人,您知道,有点弱智或者聪明过头了或者别的什么毛病!”

  她的眼神哀怨动人。

  赫尔克里·波洛同情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为您感到难过,小姐。”

  她扬起下巴,大声说道:“我不要您为我难过!我要您帮我想想办法!”

  “那您要我做点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可事情好像有点不大对头。”

  “那就给我讲讲您的未婚夫吧,小姐。”

  戴安娜便一口气说道:“他叫休·钱德勒,二十四岁。父亲是钱德勒海军上将。他们住在赖德庄园,那里自伊丽莎白时代起就属于他们家族。休是独生子。他参加了海军——钱德勒家族的人都是海员,这是一种传统,从十五世纪左右吉尔伯·钱德勒爵士随瓦尔特·瑞利爵士航海起就一直这样。休进入海军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的父亲想必也不会同意别的选择。可现在……可现在又是他的父亲非要他脱离海军不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将近一年前吧。非常突然。”

  “休·钱德勒在海军里过得还好吗?”

  “相当好。”

  “没有丑闻之类的?”

  “休吗?什么都没有。他在海军里干得相当出色,他……他也不理解他父亲的想法。”

  “钱德勒上将本人给的理由是什么呢?”

  戴安娜慢慢地说道:“他就没给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哦!他倒是说过休必须学会管理家族产业,但这只是个借口罢了。连乔治·弗洛比舍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乔治·弗洛比舍是谁?”

  “弗洛比舍上校,他是钱德勒上将最老的朋友,也是休的教父。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庄园里度过的。”

  “那对于钱德勒上将让儿子离开海军的决定,弗洛比舍上校是怎么想的呢?”

  “他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实际上谁也无法理解。”

  “就连休·钱德勒本人也无法理解吗?”

  戴安娜没有立刻回答。波洛等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当时,也许,他本人也十分惊讶吧?可现在呢?他怎么说的呢?什么也没说吗?”

  戴安娜不太情愿地小声说道:“大约一个星期前……他说……他说他父亲做的是对的——只能这么做。”

  “您有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当然问了。可他不肯告诉我。”

  赫尔克里·波洛沉思片刻,接着说道:“你们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呢?也许是从差不多一年前开始的……有什么事引起了当地人的议论和猜测吗?”

  她反问道:“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波洛用平静却带有威严的语气说道:“您最好还是告诉我吧。”

  “什么事也没有,没有您指的那种事。”

  “那么是哪种事呢?”

  “我觉得您真是可恨!农场里经常会发生一些怪事。不过那通常都是些报复行为,要么就是村里的傻子或者什么人干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极不情愿地说道:“因为一些羊的事引起过一阵议论……那些羊都被人割断了喉咙。哦,这事真可怕!那些羊都是同一个农户的,而那个人又很不好相处。警察认为是有人对他怀恨在心。”

  “可他们没有抓住干那事的人,对吧?”

  “是的。”她又狠狠地加上一句,“如果您认为——”

  波洛扬起了一只手,说道:“我在想什么您完全不知道。告诉我,您的未婚夫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没有,我敢肯定他没有去过。”

  “这对他来讲不是最简单的办法吗?”

  戴安娜慢吞吞地说道:“他不肯去。他……他讨厌医生。”

  “他父亲呢?”

  “我觉得上将本人也不怎么相信医生。他说他们是一群江湖骗子。”

  “上将本人看上去怎么样?他身体好吗?开心吗?”

  戴安娜低声说道:“他一下老了很多,就在……就在……”

  “就在近一年间?”

  “是的。他垮了——只像他过去的一个影子了。”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他当初同意他儿子的婚事吗?”

  “哦,他同意的。您知道,我家田庄的土地跟他家的相连,我们家也世代住在那里。我和休订婚时他高兴坏了。”

  “现在呢?他对你们俩取消婚约又怎么说呢?”

  姑娘的声音微微发颤。“昨天上午我遇见了他,他看上去简直糟透了,用双手握着我的手说:‘孩子,这事对你来说太不幸了。可那孩子做得对——他只能那样做。’”

  “所以,”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您就找我来了?”

  她点了点头,问道:“您有什么办法吗?”

  赫尔克里·波洛答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至少可以去一趟,亲自看看。”

  2

  休·钱德勒非凡的体魄给赫尔克里·波洛留下的印象压过了其他:他身材高大,体形无比匀称,胸膛厚实,肩膀宽阔,一头浅棕色的头发——浑身散发着巨大的力量和男性气息。

  赫尔克里·波洛和戴安娜一起回到家后她立刻给钱德勒上将打了通电话,随即他们就去了赖德庄园。他们到那儿的时候,长长的露台上已经放着准备好了的下午茶。那里有三个男人,正在等待他们的到来。钱德勒海军上将白发苍苍,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得多,肩膀好像被过重的负担压弯了似的,眼神阴郁不安。他的朋友弗洛比舍上校跟他正相反,是一位干瘪强悍的小个子,一头微红的头发,鬓角处已经发白了。他是一个闲不住、脾气急躁、动作敏捷的小老头儿,像一条梗犬——那双眼睛特别锐利。他习惯皱着眉头、低下脑袋向前探,同时那双锐利的眼睛咄咄逼人地审视着你。第三个男人就是休。

  “长得挺帅吧,嗯?”弗洛比舍上校注意到波洛正在仔细打量那个年轻人,就用一种低沉的嗓音问道。

  赫尔克里·波洛点了点头。他跟弗洛比舍挨坐在一起。另外三个人坐在茶桌另一端,正以一种兴致勃勃但又多少有点做作的状态聊着天。

  波洛喃喃说道:“没错,他很健壮——健壮又漂亮。他就像是那头年轻的公牛——对,可以说是那头献给波塞冬的公牛……是健美的男性样板。”

  “看上去健康得很,是不是?”

  弗洛比舍叹了口气,那双锐利的眼睛偷偷扫了赫尔克里·波洛一眼,然后说道:“知道吗,我知道你是谁。”

  “哦,那又不是什么秘密!”

  波洛庄严地挥了挥手。那手势似乎在说他又不是微服出巡,他是正大光明地出行。

  过了片刻,弗洛比舍问道:“那个姑娘把你找来,是为了办这件事吧?”

  “什么事?”

  “小伙子休的事啊……唔,我看得出来你全都知道了。不过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找你……真没想到这类事也属于你的业务范围——我的意思是说,这更应该属于医疗方面嘛。”

  “各种事都属于我的业务范围……可能会让您感到惊讶。”

  “我的意思是我实在不明白她指望你干些什么。”

  “玛伯里小姐,”波洛说道,“是一位斗士。”

  弗洛比舍上校点了点头,温和地表示赞同。

  “是啊,她确实是个斗士。她是个好孩子。她不会放弃的。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抗争的……”

  他的面色忽然显得既苍老又疲倦。

  波洛把声调压得更低了些,小心地问道:“据我所知,这个家族有……精神病史?”

  弗洛比舍点了点头。

  “只是偶尔出现,”他小声说道,“间隔一代或两代。休的祖父是最近一个犯病的人。”

  波洛朝那边的三个人瞥了一眼。戴安娜正很顺利地控制着交谈,一边笑一边跟休开玩笑。别人想必会觉得他们三个是这世上最无忧无虑的人。

  “发作的时候什么样子?”波洛轻声问道。

  “那个老家伙最后变得相当狂暴。三十岁以前他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随后他开始有一点古怪,但过了许久大家才注意到,接着便谣言四起,人们开始议论纷纷。出了一些事,但被掩盖过去了。可是……哎,”他耸了耸肩膀,“最后他疯得越来越厉害,可怜的老家伙!几乎成了杀人狂!不得不送去鉴定和治疗。”

  他停下片刻,又接着说道:“我相信他活到了很大的岁数……当然,休害怕的就是这一点,所以他不愿意去看医生。他害怕被关起来,被关着活许多年。这不能怪他,换成我,也会这么想的。”

  “钱德勒上将呢,他是怎么想的?”

  “这事儿把他整个儿搞垮了。”弗洛比舍简短地说道。

  “他很爱他儿子吧?”

  “儿子是他的一切。要知道,他妻子在一次游船事故中淹死了,那孩子当时才十岁。从那时起,他活着就只为这个孩子。”

  “他和妻子的感情非常好吗?”

  “他崇拜她。人人都崇拜她。她是……她是我所认识的女人当中最可爱的一位。”他顿了顿,接着突然问道,“想看看她的肖像吗?”

  “乐意之至。”

  弗洛比舍朝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带波洛先生去看一两样东西,查尔斯。他是一位鉴赏家。”

  海军上将含含糊糊地挥了一下手。弗洛比舍步履沉重地沿着露台走,波洛跟在他身后。一时间戴安娜收起了脸上那欢乐的伪装,露出一种痛苦而疑惑的表情。休也抬起头,盯着那个留着浓黑唇髭的小个子。

  波洛跟着弗洛比舍走进房子。从阳光下走进室内,眼前突然一阵昏暗,波洛一时几乎看不清东西。可他很快就意识到屋内到处都摆放着古老而漂亮的东西。

  弗洛比舍上校领他走进画廊。带镶板的墙上挂着已故的钱德勒家族成员的肖像。一张张面孔或严肃或欢快,男人们穿着宫廷礼服或海军制服,女人们则身穿绸缎、佩戴珍珠。

  最后,弗洛比舍在画廊尽头的一幅肖像画前停了下来。

  “是奥宾 画的。”他声音沙哑地说道。

  他们站在那儿,抬头望着画中的那位身材高挑的女人,她的手放在一条灰色猎犬的颈圈上。这个女人有一头棕红色的头发,显得活力四射。

  “那个男孩长得跟她一模一样,”弗洛比舍说道,“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没错,有些地方的确很像。”

  “当然,他没有她那种柔美——那种女性的气质。他算是她的男性翻版,但是,总的来说……”他突然语塞,“可惜的是他继承了钱德勒家族中唯一不该继承的东西……”

  两人沉默不语,四周弥漫着忧郁的气氛——仿佛那些已经故去的钱德勒家族的先人也在为流淌在他们血液中并代代相传的缺陷而叹息……

  赫尔克里·波洛扭头望着他的陪伴者。乔治·弗洛比舍仍旧凝望着墙上那位美丽的女人。波洛柔声问道:“您跟她很熟吗?”

  弗洛比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她十六岁时,我被以中尉的身份派到印度去了……等我回来时……她已经嫁给了查尔斯·钱德勒。”

  “您跟查尔斯也很熟吗?”

  “查尔斯是我最老的朋友之一。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

  “他们结婚后,您还常跟他们来往吗?”

  “我的假期大都在这里度过,这里像是我的第二个家。查尔斯和卡罗琳一直给我留着一个房间,备好一切等着我来……”他挺起了胸膛,突然间挑战一样地朝前探出脑袋,“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还在这里,随时候着,以备所需。如果查尔斯需要我,我就在这儿。”

  那团不幸的阴影又笼罩住了他们。

  “您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波洛问道。

  弗洛比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又皱起了眉头。

  “我认为这事谈得越少越好。老实说吧,我不明白你掺和进来是要干什么,波洛先生。我不明白戴安娜干吗要把你搅和进来,还把你拖到这儿来。”

  “您知道戴安娜·玛伯里和休·钱德勒的婚约已经取消了吗?”

  “是的,这我知道。”

  “那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弗洛比舍生硬地答道:“这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年轻人的事由他们自己安排,我不插手这种事。”

  波洛说道:“休·钱德勒对戴安娜说他们结婚不合适,因为他快要精神失常了。”

  他看到弗洛比舍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后者说道:“咱们非得要谈这件倒霉事不可吗?你觉得你能做什么?休做得对,可怜的家伙。可这不是他的错,这是遗传……胚质……脑细胞之类的……可既然他知道了,除了取消婚约他还能怎么做呢?这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如果能说服我,让我也深信不疑的话……”

  “你可以相信我的话。”

  “可您什么也没告诉我。”

  “我跟你说了我不想谈这件事。”

  “钱德勒上将为什么强迫休离开海军呢?”

  “因为只能这样做。”

  “为什么?”

  弗洛比舍固执地摇了摇头。

  波洛轻声说道:“是不是跟几头羊被杀有关?”

  弗洛比舍生气地说道:“看来您已经听说过那件事了?”

  “戴安娜告诉我了。”

  “那姑娘最好闭上她的嘴。”

  “她认为那件事并不能说明问题。”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什么?”

  弗洛比舍极不情愿而又生气,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好吧,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有天晚上钱德勒听到一点声响,他以为有人潜入了房子,就去查看。他发现儿子的房间里亮着灯,钱德勒便走了进去。休在床上睡着……睡得很沉,衣服都没脱。衣服上有血迹,房间里的盥洗池里也到处是血。钱德勒怎么也叫不醒儿子。第二天早上他听说有人发现有些羊的喉咙被人割断了,他去问休,但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记得自己出去过,可是他的鞋在旁门边,上面沾满了泥。他解释不清盥洗池里的血是怎么回事,什么也说不清楚。那个可怜的家伙什么都不知道,明白了吧?

  “于是查尔斯来找我,把经过讲了一遍。该怎么办才好呢?后来这事又发生了一次——是三天后的夜里。这之后……好吧,你也该明白了。那孩子必须离开军队。如果是在这儿,在查尔斯的眼皮底下,查尔斯还可以看着他。绝不能让他在海军里闹出丑闻。没错,这是唯一能做的事。”

  波洛问道:“后来呢?”

  弗洛比舍严厉地说道:“我不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了。难道你不认为休自己清楚该怎么办才最好吗?”

  赫尔克里·波洛没有回答。他一向不愿承认有人比赫尔克里·波洛知道得更清楚。

  3

  他们回到大厅,正好遇到钱德勒海军上将走进来。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外面明媚的阳光映出了他乌黑的身影。

  他用低沉粗哑的声音说道:“你们俩都在这儿呢。波洛先生,我想跟您谈谈,到我的书房里来一下。”

  弗洛比舍从那扇敞开的门走了出去,波洛则跟在上将身后走进了书房。他觉得好像是被传唤到指挥舱里去报告自己的行动似的。

  上将示意波洛坐在一把安乐椅上,他自己坐在另一把上。波洛刚刚跟弗洛比舍在一起时深深地感受到了对方的烦躁不安、紧张焦虑和暴躁易怒——极度精神紧张的表现。现在同钱德勒海军上将在一起,他感受到的则是一种绝望情绪,一种死寂的、深深的绝望……

  钱德勒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戴安娜把您带到这儿来,我不禁感到遗憾……可怜的姑娘,我知道这事让她很难承受。但是……嗯……这不幸的事情是我们家的私事,我想您能理解,波洛先生,我们不希望有外人介入。”

  “我的确能理解您的感情。”波洛说道。

  “戴安娜,可怜的姑娘,她不能相信……我一开始也不信。也许直到现在也无法相信,要不是我知道了——”

  他顿住了。

  “知道了什么?”

  “那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我指的是这个缺陷。”

  “可您当初还是同意他们俩订婚了啊?”

  钱德勒海军上将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您是说我当初就应该制止吗?可是当时我也没想到这一点。休很像他的母亲——他身上没什么地方能让你想到他是钱德勒家族的人。我倒希望他在各方面都像她一样。从孩子一直到长大成人,他从来也没有一丁点不正常的地方,直到现在。我真闹不明白——该死的,几乎每个古老的家族里都有点精神病的痕迹!”

  波洛轻声问道:“您没有找医生为他检查一下吗?”

  钱德勒咆哮道:“没有,我也不打算去找!这孩子在这里由我照看是安全的。他们不能把他像头野兽那样关起来……”

  “您说他在这里很安全,可别的人安全吗?”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波洛没有回答。他沉着地直视着上将那双哀伤的深色眼睛。

  上将辛酸地说道:“各人各尽其职。您是在寻找罪犯!我的儿子不是一名罪犯,波洛先生。”

  “现在还不是。”

  “您说‘现在还不是’,是什么意思?”

  “事态在发展……那些羊——”

  “谁跟您说了那些羊的事?”

  “戴安娜·玛伯里,还有您的朋友弗洛比舍上校。”

  “乔治最好闭上他的嘴。”

  “他是您的一个很老的朋友,对不对?”

  “我最要好的朋友。”上将嗓音嘶哑地说道。

  “他也是……尊夫人的朋友吧?”

  钱德勒微笑了。

  “对,我想乔治爱过卡罗琳,那是在她很年轻的时候。他一直没结婚,我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反正我是个幸运儿——我是这样想的。我把她抢过来了……却又失去了她。”

  他叹了口气,双肩低低地垂了下去。

  波洛问道:“尊夫人……淹死的时候,弗洛比舍上校跟您在一起吗?”

  钱德勒点了点头。

  “是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跟我们一道在康沃尔。我和她一起划船出去玩——他那天碰巧在家。我始终没弄明白那条船怎么会翻……肯定是突然漏水了。我们正在海湾里,潮水不断上涨,我竭尽全力托起她……”他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她的尸体两天后才被冲上来。感谢上帝我们没带休一起去!至少当时我是这么想的。现在看来……如果当时他跟我们一起去了,对这可怜的孩子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如果那时一切就都结束了,倒也……”

  又是一声深深的、绝望的叹息。

  “我们是钱德勒家族最后的成员了,波洛先生。等我们一死,赖德这儿就再也没有钱德勒家的人了。休同戴安娜订婚时我曾希望……还是别说这个了。谢天谢地,他们还没结婚。我只能说这些了!”

  4

  赫尔克里·波洛坐在玫瑰园里的一把椅子上,休·钱德勒坐在他身旁,戴安娜·玛伯里刚刚走开。

  年轻人把他那张英俊而备受煎熬的脸转向他的同伴。

  他说道:“您必须让她理解这事,波洛先生。”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您知道,戴 是个斗士,她不会屈服的。她不愿意接受那种被迫接受的事。她……她坚信我的神志是正常的。”

  “而您本人却相当肯定自己——抱歉这么说——精神错乱吗?”

  年轻人又有点畏缩了,说道:“我现在还没有完全失控……可情况越来越糟。戴安娜并不知道,上帝保佑她。她见到我的时候,我都……还算正常。”

  “当您……犯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

  休·钱德勒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首先,我不断做梦。当我陷入梦境的时候,我就疯了。譬如说,昨天夜里,我梦见自己不再是个人。我先是变成了一头公牛——一头发疯的公牛,在炎炎烈日下四处奔跑,嘴里净是尘土和鲜血的味道,尘土和鲜血……接着我又变成了一条狗,一条流着口水的大狗。我得了狂犬病。我所到之处,孩子们都四处奔逃,人们想开枪打死我,有人给我端过来一大盆水,可我没法儿喝。我没法儿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