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不,其实答案我早已知道了。我就只是没有踏出那一步的胆量而已。
然而,当我将视线转到邻接隔壁房间的墙上时,突然想起了羽贺那。
羽贺那她就是有勇气踏出那一步的人。她有勇气把「叫别人买下自己去抵债」的这种话说出口。而且她真的明白人被卖掉是怎么一回事,更有再次踏进那种地狱的勇气。羽贺那她一定真心觉得只要能帮上理沙的忙,自己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没关系吧。
然而卖身还债这种方法绝对不可能被理沙接受。这时我突然觉得,跟羽贺那的悔恨相比,我的这一点迷惘可真算是奢侈了。我想起当初在客厅里面,本来试着要踏出一步和羽贺那言归于好时的那些对话。
我们都是很努力的在讨生活,跟你这种月面出生的才……
羽贺那说过的那句话,再次重击我的胸口。
我真的有努力在过生活吗?我有将能力范围内的方法都试着做过了吗?
就在这个瞬间——
在这瞬间,我想起了投资竞赛的事情。
「……奖金!」
我立刻连上经济研究所的网站首页,登入我的帐号重新把竞赛的概要看了一次。
名列前茅者可以获得奖金。第一名的奖金有二十万慕鲁、第二名有五万慕鲁、第三名也有两万慕鲁、第四名与第五名则各是一万慕鲁。
那只要我能在比赛中夺得前两名,事情就能皆大欢喜了。就算只拿下第三名,也还是能对状况有很大帮助。
不过,比起奖金金额更让我为之振奋的,则是这场投资竞赛的存在本身。
我再次抬起头来转身往后看。在那边有一面隔开我房间和隔壁房间的墙。
羽贺那一定正在墙的另一边哭泣吧。她一定正因为自己对如此重视的理沙爱莫能助而深感自责、悲伤落泪吧。
毕竟羽贺那就连之前想对我表达感谢的时候,都用了那么笨拙而强硬的方式去杀价。而且当她被我批评说杀价方式很糟糕的时候,还气到踢我小腿然后哭了出来。
就算一部分可能是她本身的个性使然,但羽贺那应该真的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因为她即使能教孩子们算数学,但仍然无法改变他们的经济环境,更没有可能对他们的升学给予任何现实面的帮助。
羽贺那她自己就是接连被卷进这种使不上力的困境,然后被带到了月面这里来。她逃家并在理沙这落脚之后,又发生了那件事,让她相信是自己害得理沙欠债。
听说数学这门学问似乎被认为能美妙的解决问题。
但羽贺那却对于现实中的任何一个问题都束手无策。若用户山大叔的话来讲,她现在的状态就连破壳而出成为雏鸟都办不到。
既然如此,这场投资竞赛对现在的羽贺那来说,就会是一个大好机会吧。
要是羽贺那的能力派得上用场的话,她就能成为理沙的助力,我跟她之间的误会也能冰释。而且事情如果一帆风顺,我们三个人就全都能过得幸福美满。
不管羽贺那的才能是不是真的优秀到足以驾驭金融工学,或者她愿不愿意为我的目标出一份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此时我毫不考虑这些细节,理解到在这世上有些事就是只要去做就对了。
于是我一把抓起行动装置,冲出房间走向客厅。但客厅一片寂静,理沙并没有在那里。于是我立刻掉头穿过走廊,匆忙跑上楼梯往二楼去。在上楼途中,我透过窗户看见理沙房间的灯亮着。
我没有犹豫,也没有先敲门,就这样打开理沙房间的门。
吓得匆忙转过头看我的理沙,这时正要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
她的头发还是湿的,双眼则哭得又红又肿。那副模样简直就像个下雨天在外迷了路的女孩子。
我并不想看到理沙这样的表情。
所以我把装置一股脑递向愣愣地看着我的理沙眼前。
「……?」
「我有办法。」
理纱像个孩子似的吸了吸鼻子。
「希望你能去说服羽贺那。」
「欸?」
「我想借用她的才能。」
于是我对理沙坦白了一切实情。
而在十分钟后,我们两个并肩站在羽贺那房间前面,敲了她的门。
在我们敲门后,羽贺那并没有来应门。
「羽贺那,你醒着吗?」
理沙小声的对着房里问道。要是羽贺那已经哭累睡着了,那我们就等明天早上再跟她提这件事也没关系。毕竟无论遇到多么难熬的事情,只要等晦暗的夜晚过去,人的心里总是会好过些。若羽贺那已经睡了,我们可能还是等明天她心情平复点后再跟她提这件事会比较好。
我径自这样想着,而理沙在敲门叫完羽贺那后,悄悄将耳朵靠近了门板。
之后理沙的脸色就在瞬间变了样。她的表情就像是听到金属互相刮削时那种让人不敢领教的可怕噪音一样。
我还来不及开口问状况,理沙就握住门把轻轻的打开了门。她开门的动作安静得像是唯恐一点细微冲击都会伤害到房间里的什么。
「……」
门缓缓敞开,走廊的灯光照进阴暗的房内。理沙虽然开了门,却没有马上走进房间里去。这让我一时感到不解,但很快就明白了她这么做的理由。羽贺那的房间比我借住的房间还要冷清单调,房内一片昏暗。
而在这一片昏暗的房间内,却有个角落笼罩着更加浓烈的阴影。
被灯光所照到的那个角落完全漆黑一片。那是比黑暗还更浓烈的漆黑。有种讨厌的滋味在我嘴里扩散开来,让我几乎无法思考任何事,或摸索出任何话语。
羽贺那就抱着膝盖,在房间的角落哭泣。
「羽贺那。」
终于,理沙叫唤了她的名字,羽贺那则像个害怕到了极点的孩子般颤抖着身体。
「羽贺那,我有话想对你说。」
但理沙的话却只是让羽贺那更是蜷缩她那纤瘦的身躯,像是想要让自己缩得更小,猛力抱着膝盖,将脸埋得更深。她那副样子与其说是因为悲伤而哭泣,更比较像是于因气愤而流泪。
想把身体缩紧,让身体再挤得更小一点,缩小到让自己整个人消失不见最好——我从羽贺那身上感受到的,正是这样的怒意。
「羽贺那……」
理沙轻轻唤道,然后慢慢走进房里。因为这房间也没有多宽敞,让她很快的就站到了羽贺那面前。
羽贺那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接着姿势起了变化。
我本以为她应该不可能把身体缩得更小了,但她却将双腿收得更紧,将头压得更低,然后用原本环抱膝盖的双手掩住了自己的头。
「……不起……」
「欸?」
「对……不起……」
羽贺那全身发抖,她的动作剧烈到连站在门口的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理沙此时的表情,比被人用什么难听的话大骂时都绷得更紧。
理沙她也发怒了。
但让她感到愤怒的对象却不是羽贺那。
就算是我,看了羽贺那的这副模样后也自然而然能理解这点。羽贺那躲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掩住了自己的头蜷缩起身体,颤抖到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来的程度。照理说羽贺那应该知道不管理沙有多生气,她都没必要害怕成这样才对。就连那个胆小的克莉丝,也不可能恐惧到出现这样的反应吧。
那这也就代表羽贺那之前的人生中,过的是只要一犯下什么错,下场就会凄惨得让她非得像这样掩着头在房间角落发抖的生活。
羽贺那没有抬起头来,甚至好像连眼前站的人是理沙都没认出来。她只是用那残破得不成句的话语,一声又一声的说着对不起。
眼前理沙怒气所指的对象,就是过去曾降临在羽贺那身上的诸多不幸;而羽贺那所畏惧的对象,也就是将要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不幸。
理沙在恐惧的羽贺那面前蹲下来,但察觉到动静的羽贺那害怕得更想退后。她明明已经背靠着墙壁了,却还是想要后退。
理沙静静抓住羽贺那细瘦的手腕,然后用手包覆了她颤抖的手指。
「羽贺那,没关系。不要紧的。」
理沙将自己的头靠在羽贺那的头上,细语般的不断这么说着。
羽贺那说了几次对不起,理沙就回应了她几声没关系。
「平静点了吗?」
理沙在羽贺那耳边,真的非常温柔地轻声问道。
理沙的侧脸看起来带着调侃,甚至让人觉得她笑得很开心。
羽贺那还是不住抽噎着。但理沙一点都不着急。
羽贺那终于稍微动了她的头。透过羽贺那哭得乱七八糟的浏海,我能看到她朦胧的目光。
「羽贺那,你认得出我吗?」
理沙这么问道。
羽贺那露出一脸大哭过的疲惫表情,就这样直对着理沙看。
然后随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再度溢出眼眶,她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好,乖孩子。」
理沙这么说完后,紧紧将羽贺那的头揽入怀中。
「对……不起……」
虽然羽贺那又说了同样的话,但已经跟她刚刚那种仿佛幼儿般的行为不同了。
现在的这声道歉,要比刚才来的更清楚,更具形体。
「嗯。羽贺那的肘击啊,老实说真的很痛呢。」
看来理沙脸上的伤是被羽贺那的手肘撞出来的。我想那一下的力道应该很猛吧。
「不过那算是意外嘛。我没有生气。」
「……可是……」
「虽然你不顾后果就跑去户山先生那边,的确是叫人不敢恭维啦。还有在人家家里大闹也是一样。」
「……」
虽然羽贺那又陷入了沉默,但那态度和刚刚的恐惧有一点不同。我能感觉得出在理沙臂弯里的羽贺那好像正想讲些什么理由。
抱住羽贺那的理沙也因此露出有点困扰的笑容。
「但羽贺那你都是为了我才会去做那些事的吧?」
理沙再一次抱紧羽贺那,对她这么问道。
这名穿得一身黑的娇小女孩,在理沙的怀抱之中,像颤动似的微微点头。
「你有这份心让我觉得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哦。」
这句话让羽贺那抬起头来,理沙在她面前用满脸笑容接纳了她。
情绪已平复很多的羽贺那,差点因为这样再次哭了出来;理沙像要安抚她似的,将羽贺那的头揽在自己胸前。
「羽贺那,阿晴现在就站在房间门口那边。你再哭下去可是会被他看到哦。」
「呜!」
我知道在理沙怀抱中的羽贺那这时又震了一下身子。
我在心里抱怨理沙拿我当理由来哄羽贺那而朝她瞪了一眼,不过她却稍微转过头,轻轻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照理沙所说躲到了房门外的一侧。
「还有呀,阿晴说他也有些话想跟你讲呢。」
「……,……」
「咦?你别说这种话嘛。」
虽然我这边听不到,不过理沙好像有听见羽贺那说了什么。
想当然尔,她大概讲了「我跟那家伙才没话好说」之类的话吧。
「可是我听说你也对阿晴讲了很多过分的话耶?」
「……」
「阿晴他也觉得很受伤喔。」
在我说明投资竞赛的事,以及提到羽贺那的数学才能或许用在股票交易上的时候,我也把她瞧不起月面出生的人那件事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理沙。
我当然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把我当成整天游手好闲、摸鱼过日的混球;然而姑且不管我的尊严,要是羽贺那依然这样误解我的话,那要让我提出的这个计划顺利成行也就毫无可能。
所以我在心中默默为理沙叫好,希望她继续讲下去。
毕竟羽贺那也该好好学个教训,知道自己所讲出的话是会伤到他人的。
「而且其实那些事全都是你误会了呢。」
「说谎。」
就这两个字让我听得很清楚。
接着,我听见了理沙轻柔的笑声。
「没想到羽贺那你也有点孩子气呀。」
「呜……」
理沙真的很善于戳中人的自尊心。
「但我或许不用把书卖掉,就能解决现在的问题了。」
「……咦?」
「这可都是多亏阿晴喔。」
从房里传来些许衣物摩擦的声响,让我猜想是羽贺那抬起了头。
更有什的,就连羽贺那因为理沙的话而皱起眉头的声音都听得见。
「看来阿晴他也是有在好好工作的样子呢。嗯,不过那样算是工作吗……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但他是确实有在赚钱的。而且他赚了好大的一笔钱哦。」
「呜……是这样……吗?」
「是啊,这让我也吓了一跳呢。听阿晴说是因为赚的钱数目太大,所以才怕得不敢对我们说。嗯,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喽。要是羽贺那你不信任阿晴的话,阿晴也没办法好好信任你呀。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稍微探头往房间里面看去,只见羽贺那一脸固执的样子,而理沙用手托着她的双颊,用手指帮她梳理头发。
「不过阿晴他说,看情况或许能把他很辛苦赚来的钱借给我们呢。那笔钱可是有三万慕鲁喔?」
听理沙这么说完后,羽贺那露出了苦闷的表情。
因为羽贺那就是没办法靠自己筹出这笔钱,所以才深信唯有把自己卖了才能解决问题。
「但你也知道阿晴他的个性就是那样斤斤计较。他说要把钱借我们是有条件的。」
「……」
「他开的条件,就是要你把力量借给他。」
「咦?」
羽贺那显然对此感到惊讶。她本来因为被理沙梳着头发而惺忪的双眼突然瞪得老大。
「你明白吗?阿晴说他想要借助你的力量喔。」
「……我的?」
「对。就是羽贺那在数学方面的能力。」
如果羽贺那真的是因为她在数学方面的长才而被人买下,从地球被带到这里,听到这种要求对她来说应该是五味杂陈吧。
但我却完全不打算要对羽贺那说我是想要买下她的能力。
关于我是抱着什么想法提出这要求,理沙也很正经的向我确认过了。
「阿晴说他其实也很想早点对你开口,但因为羽贺那之前那么生气的对阿晴大吼,还踢伤了他的脚,所以他才没机会跟你讲。」
「……」
羽贺那像个孩子似的鼓起脸颊,低下头去。
但听到理沙的轻笑声后,羽贺那虽然还是低着头,但也抬起了视线看着理沙。
「我想应该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条件了。羽贺那,真的有人需要你来发挥你最拿手的才能喔。」
这么做不只能拉理沙一把,也能帮上我的忙,对羽贺那本人来说是无可比拟的救赎。
要是羽贺那的数学能力真的能在股票交易上发挥效果,那她也算是找到了能靠自己力量赚钱的方法。这么一来,羽贺那也就等同得到一项法宝,可以自力解决一直以来折磨她的许多问题。
「羽贺那。」
听见理沙的呼唤,让羽贺那缓缓抬起头。
「那我……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这个嘛……」
这个问题让理沙也顿住了。
虽然我心里暗叫说这是在搞啥,但想想理沙毕竟对于这方面的事很陌生,所以会无言以对也是没办法的吧。
「阿晴!」
理沙出声叫我。
我背靠着房门旁的墙壁坐在地板上,回应她说。
「怎样!」
「你解释给羽贺那听。」
听到理沙这么说,我一个动作便要起身,但突然想到一件事而停了下来。
「现在要我过去那边,你们不会不方便吗?」
毕竟羽贺那才不会想让我看到她哭花的脸吧。
听了我这个带有几分自嘲的问题后,理沙轻轻笑了出来。
「你说怎么办呢,羽贺那?」
理沙对羽贺那问道,而羽贺那好像在她耳边悄声回了话。
在她们两人窃窃私语了一阵子后,是理沙对我回应说。
「你可以等我们十分钟吗?」
「啥?」
我发出这样的疑问,而理沙在对着羽贺那讲了什么然后便站起来。
她从房间里面探出头,从上方往下朝我看来,说道。
「淑女总是需要些时间打扮的呀。」
「……是这样吗?」
「就请你稍等一下喽。」
仍坐在门外的我只好耸耸肩,然后无可奈何地起身走回自己房间。
而理沙从背后出声叫我。
「阿晴。」
「啥啦?」
「谢谢你哟。」
理沙对着转过头去看她的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又缩进房间里去了。
我也就这样维持着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姿势,一时僵在原地。
虽说到目前为止,什么问题都还没有解决。
不过好像还是有某几个倾轧着,如今依然摇摇欲坠的齿轮,总算是契合起来了。
我不晓得事情是不是能顺利发展下去。
但回到房里的我心中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
过了十分钟后,我被理沙叫到客厅去。
「对不起。」
在我走进客厅,隔着桌子开始和羽贺那对峙的那瞬间,她开头便对我说了这句话。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让我一时忘了呼吸。
羽贺那的眼角还残留着一点刚哭过的痕迹,紧抿着的小嘴仍然看得出她的顽固。而且她也不看我,就只是低头盯着桌子。
但即使如此,我确实亲耳听到了「对不起」这三个字。
我浑身战栗地看向理沙,而理沙只是满足的对着我微笑。
「我道完歉了。」
但当羽贺那终于开口时,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理沙的笑容就这样僵在那边,嘴角不住抽动,但我听到羽贺那这样说反倒感觉自在了点。
「我有听到啦。」
我这样回应她后,羽贺那终于看向我。
虽然她的眼神还是跟平常一样像在瞪人,但已不再尖锐得像抱着戒心的野猫了。
真要说的话,她现在看起来反倒比较像个拗脾气的孩子,死命想要虚张声势。
「好啦,这样阿晴你可以接受了吧?」
「可以啊。」
我耸了耸肩回答道。
「那可以请你具体的跟我们说明一下吗?因为我只听一遍其实也不是很明白……」
我看理沙笑得很不好意思的表情,心想她或许真的没听懂我刚刚所说的话。
但如果真是这样,也就代表理沙即使不甚了解我话中的意思,却仍愿意信任我。
「这件事也没多复杂。就是只要在一场投资竞赛里面拿到优胜,就能得到二十万慕鲁胜金。」
在我单刀直入说出重点后,羽贺那的眼睛马上瞪得圆滚滚的。
「你们知道股票投资吧。我们在这场竞赛中就是要模拟那种方式去跟其他参赛者进行竞争,最后赚到最多钱的人就赢了。而第一名的奖金是二十万慕鲁,第二名有五万慕鲁。」
「也就是说只要挤进前两名就可以了是吗?」
「连第三名也会有两万慕鲁能拿,就我看来也是好事一桩啊。」
我看到理沙轻轻撇了撇嘴,然后用手势示意我继续讲下去。
「可是我对股票这种东西完全不懂。」
这时羽贺那插了这句话。虽然她还是带着一副强势的表情瞪着我看,我却能从她的脸上读出些许不安。
不知怎的,发现羽贺那这个人表现中的矛盾后,让我我觉得她实在脆弱得让人担心。
「但你的头脑很好吧?」
不过即使如此,她似乎仍然保有对我的调侃做出反击的力气。
「至少比你好。」
「羽贺那。」
理沙稍微念了羽贺那一下。羽贺那发出「呜」的一声,一时语塞似的对理沙看去。
在那之后,她转头回来看着我说。
「至少比阿……阿晴……你还要……好……」
「那就没问题了。因为游戏规则非常单纯啊。」
「是吗?」
这次换理沙问道。
「基本上股票交易就是趁便宜的时候买进,然后在价格高的时候卖出就行了。很简单吧?」
理沙和羽贺那两人稍微对望了一下,然后同时转过头来看我。
「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啊。当然,也是有先高价卖出再等低价时买回的方式存在,不过这个之后再说。我要讲的事情关键在于其他地方。」
我边说边操作装置,叫出了个股资讯一览的画面。
显示在画面上的是月面最有名的一家公司:绿宝石工业。
「想钻研股票的话,基本上重点就只有一个。只要你能猜出这家公司的股票价格走向,不管是在明天、后天,甚至就几分钟之后也好,单是能料中这支股票的价格在未来会涨或跌,就可以得到相应的利益。」
我把装置的荧幕转了半圈,放到理沙和羽贺那面前。
理沙才稍微瞄了一眼,就露出一副因为数字跟图表而感到头痛的表情,但羽贺那却像只凝视镜子的猫一样直盯着荧幕瞧。
「至于能用来推测股票会涨会跌的线索有好几种。」
我前倾身子,把装置荧幕朝自己的方向转回了一半。
羽贺那先看了看我,然后又看回装置的画面。
「首先呢……」
「阿晴,你要不要来我这边坐?」
「嗯……?」
「你坐那个位子说明起来很不方便吧。」
理沙这么说完后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桌子另一边,也就是往我这边绕过来,在我身旁坐下。
「我对这种东西真的很不在行啦。」
理沙的口气听起来真的是打从心底对这种事情不抱好感。或许她这种都到了月面却要学什么宗教史的怪人,和这门月面都市最大的炼金术真的八字不合吧。
「你还是听一听啦。」
我边说边从椅子上起身,移动到理沙直到刚才还坐着的那个位子上。在我脑中一瞬间闪过羽贺那可能会对此感到不快的念头,但她却完全没把我当一回事,只顾盯着装置画面上的个股资讯瞧。她那漆黑的双眸倒映着装置荧幕的白色光源,像宝石般烨烨生辉。
于是我在羽贺那旁边坐下,然后将装置朝自己的方向转。
结果羽贺那真的像只猫一样,脸随着荧幕一起移动,往我这贴了过来。
虽然羽贺那后来总算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但也只是对我看了一下,很快便将视线再次转回荧幕上。
「你可要听好喽?每支股票都有各自的价格,而且会在平日的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之间被人买卖。如果要买的人很多,那股价理所当然会涨;换作要卖的人很多的话,股价也就自然会跌。就和卖蔬菜水果的菜市场一样。」
「这是当然的。」
「是啊。但是,要预测这个『当然』的现象却非常不容易。」
羽贺那像只好奇心旺盛的猫一样瞪大双眼,默默的一直看着我。
「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没人知道企业到底会不会赚钱啊。毕竟股票这种东西,简单来说就像是一家公司的所有权。如果有人把一家公司发行的股票全买下来,就能成为那家公司的拥有者。而既然拥有一家公司,当公司赚钱时自然会变成富翁吧?就是因为这样的关系,一家公司只要能赚钱,股价就会上涨。」
「赚不了钱的话就会下跌。」
「是啊。但一家公司究竟是不是每天都顺利在赚钱,就连在那家公司上班的人也不清楚。拿绿宝石工业来说吧,他们在月面和地球的员工总和差不多有三十万人,关系企业加上地球那边的共约一千六百家。要知道全部的盈亏是不可能的。」
「这样子该怎么办?」
「就不知道啊。所以大家都是凭各自的猜测在买卖股票。」
羽贺那视线离开行动装置,抬起头来瞪着我。
「你骗我。」
「是真的。」
「可是……!」
羽贺那说到一半,转头又看了一次荧幕后,再次朝我看来。
「这样的话,大家不都是拿钱在睹了吗?」
「对啊。正是因为这样,大家才会很认真的进行猜测啊。」
在对面位置的理沙听到这句话,轻轻笑了出来。
「就算是猜测,也有好几种方法。其中一种就是调查一家公司的资料,借此判断它会不会赚钱。像这家绿宝石工业就是唯一有办法维修轨道电梯的公司。所以他们每年都能确实赚进大笔利润,除此之外,他们还包下了月面大半的开发事业,是家绩效超优的公司啊。」
「建造圆顶的也是他们吗?」
这是我们当初去买衣服时聊到的话题。
没想到羽贺那竟然还记得这件事,让我稍微觉得有点开心。
「对。就是这家公司让月球有了两层天空。」
「……好厉害。」
「是啊。就是因为这家公司很厉害,所以大家都觉得它会赚钱。」
「这样的话,只要买他们的股票就行了吗?」
「基本上是这样没错,但是,如果这支股票能赚钱的事实一目了然,那大家就都会去买。要是大家都买的话,价格就会上涨。这样发展下去,股票的价格可能就会涨到超过那家公司的实际价值。你看这里有写着一个PER吧?」
「……有。」
「刚刚我说股票就等于公司的所有权。以一家发行了一百张股票的公司来说,你只要有他们的一张股票,就等于是拥有了公司的百分之一。」
「嗯。」
「那再把那家公司的收益除以股票张数,我们就可以大概得出一个股票价值高低的指标。也就是说——」
我在装置荧幕上进行操作,把指标的部分给放大。
「如果一家公司的股票每张只能赚到十慕鲁,但一张卖一百万慕鲁,另一家公司的股票每张也能赚十慕鲁,但一张只卖二十慕鲁,你会想买要哪一种股票?」
坐在对面座位上的理沙已经抱着头露出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相对的,羽贺那脸上却没有半分怯色,直直望着我回答道。
「二十慕鲁的股票。」
「对。因为相对于投资下去的金额,两边能赚到的金钱数量不同。不管一家公司多么优秀,一旦股票的价格涨到超过那家公司能赚的利润还继续上升,那家公司的股价就早晚会变成一个大到不合理的数字。」
「所以你要我去预测这个值吗?用数学?」
「不是。」
听到我这么说,羽贺那皱起了眉头。她的表情像是觉得我在故意整她,用兜圈子的方式对她说明,但我想羽贺那实际上并没有她外表看起来那么不高兴。
就像理沙说的一样,羽贺那本来就是那种看起来有点凶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我隐约就是这样觉得。
「不过这样你也多少理解股票是怎样的东西了吧?」
「……你这家……阿晴你刚刚说的部分,我了解了。」
这一次是羽贺那自己发现不对,赶紧改口好好叫了我的名字。
理沙见状非常满意的笑了,而羽贺那当然也注意到了理沙的表情。
她有些难为情地不时往理沙那边瞄,但在理沙从座位上起身离开桌边后,羽贺那才像是松了口气的再看回我这边。
「所以说,要预测股票的价格变化,大致上就是要从那家公司会不会赚钱这点来判断。但就像我刚说的,我们无从得知公司每天的盈亏,而公司到了下个月或下一年会有怎样的发展,我们更是不清楚。就算是超优良的企业,也可能会因为发生重大事故而支付赔偿金到破产。」
「……会发生这种事吗?」
「其实还满多的。所以大家也会选择其他方法来预测股价。」
「……用数学?」
「哈哈,你别这么急啦。」
我笑着这样说,让羽贺那脸上出现了像被人用手指弹了下鼻头似的惊愣表情。
随后羽贺那一回过神,便狠狠地往我这边瞪来。
但从她微撇着嘴的样子来看,我想她是感到害羞了吧。
「不把其他方法也跟你讲完的话,解释起来会很困难啊。」
听到我这么说,羽贺那虽然稍微犹豫了一阵,但终于还是点点头。
「你看这个,这是股价的图表。」
我回到资讯一览的页面,指着画面上一个用曲曲折折的线条画出的图表。
「这个东西是把每天的股价记录下来,连在一起的图表。也叫作技术线图啦。」
「……看起来起起伏伏的。」
「是啊。但因为绿宝石工业很赚钱,整体走势看来是往右上方跑。」
「嗯。」
「但其他公司可就未必是这样了。比如说——像这一家和这一家啦,还有其他很多家……」
「嗯。」
「所以啦,看股票的种类有多少种、交易时间有多长,就会生出多少张这样的图表。」
「嗯。」
「总之全部可是有着几千种、几十年份的图表咧。」
「所以呢?」
「所以啊,某一天有某个很闲的家伙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在这些技术线图里面,有几种特别的模式。」
羽贺那对着瞧了一会,然后看往装置画面上的走势图。
「比较有名的应该是这个吧。这种东西叫作『头肩形』,中间有一座大山,然后两旁有两座小山这样。看起来很像人的头跟肩膀吧。」
「……算是吧。」
「看到这种形状的时候,中间这座大山的地方常常就会是股价的最高峰。因此,一般会认为这支股票的价格之后会慢慢持续下跌。」
「是这样吗?」
「一般都是这么说的。唉哟,你别生气啦。总之就是有一种方法,会像这样把技术线图跟过去的资料拿来对照,然后预测股价之后会如何变化啦。」
「……」
虽然现在的羽贺那像是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孩子般小心翼翼的,但最后总算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刚刚离座去流理台那边不知道弄什么东西的理沙,端了热可可过来给我们。
「在利用这些图表做出各式各样预测的方法之中,基本上也有用到数学啦。」
「比如说呢?」
羽贺那的表情一变。
「你看这个起起伏伏的线后面,还有一条很平滑的线对吧?」
「这个也是股价吗?」
「这个东西叫作移动平均线。比如说,这一个点就是以五月一日为基准,把五月一日往前三十天份的股价平均值记录下来。在这旁边的点则是把从五月二日往前推三十天份的股价平均后记录下来。只要这样做下去的话,就能在圆上画出一条很平滑的曲线。」
「嗯。」
「就算股价每天的走势非常震荡,但只要像这样平均,就能约略看出长期的整体走势基本是上涨、下跌、或者持平。有一种投资手法就是相信这个大概的动向来做交易的。要是这条粗线往右上方走的话,我们也多少会觉得这支股票之后也将一直上涨对吧?」
羽贺那盯着图标看了好一会,一板一眼的点点头。
「然后一样是有群闲着没事干的人去做了一些统计,从每天的股票走势图和这条移动平均线的交叉模式中,发展出一套能预测股价之后会涨或跌的方法。」
「这种计算并不困难。你要我做这个吗?」
「你要做也是可以啦,但其实这种事只要愿意花点时间,就算我也能办到。」
技术线图分析应该算是炒股初学者最一开始会去做的事吧。因为只要去开户,也就可以免费使用这些把包山包海的图表分析手法都收录进来的工具软体。
不过我其实在开始做股票买卖前也自己东摸西摸做了很多尝试,最后确认到不管哪种工具毕竟都不完全可靠。
「而我想要你去尝试的,是比这种方法还更超前一步的手法。」
「超前?」
「是啊。你有看过轨道电梯的运行告示吗?」
羽贺那听我问出这个问题,眨了眨她的眼睛。
「轨道……电梯……?」
「对啊。那边不是有个说,会有宇宙尘要撞上电梯的预报吗?」
「嗯。」
「就连在卫星轨道上以每秒数十公里左右的速度飞过来的小石块,科学家们都能做出准得要命的行动预测。物理学就是这么厉害对吧?感觉可以预测未来似的。」
「……我对物理并不熟。不过大概是这样吧。」
「所以好像就有一派说法,认为我们应该也能藉由数学,像预测天体运动那样去预测股价。」
羽贺那的视线盯着我,然后再看了看装置。
「总之就是要把能画出这种图形的算式想出来吗?」
「就是这样没错。」
虽然我不知道这种事情到底有没有可能办到。
但在这世上,的确有一群人就是靠着这种方法赚进了莫大的利益。
「做得到吗?」
羽贺那会有这样的疑问是理所当然。
毕竟这样的事连我都半信半疑。
但这总比什么事都不去做要好。根本好得太多了。就算不确定自己最后是否能够抵达目标,但要是不试着踏出脚步的话,人是不可能往前进的。
我也就是这么做过,才会从老家的村子里跑出来闯荡。
「我不知道。」
我据实回答,羽贺那则是皱起眉来回望我。
羽贺那的视线无声地落在我脸上,而我只是看着装置荧幕说道:
「但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
「咦?」
「是我们必须做到好才行啊。」
我在跟角的余光中,看到羽贺那因为这句话而愣住的样子。
我在跟角的余光中,看到羽贺那因为这句话而愣住的样子。
接着她好像想说什么似的动了动嘴巴,却没讲出半个字来,只是用双唇吃着空气。
「再怎么说这场竞赛的奖金都有二十万慕鲁,而参加费不用钱。这样难道还有什么理由不参加吗?」
我眼前这个穿得一身黑的少女,就是因为自己的数学能力在现实生活的问题前实在太过无力所以深深叹息。所以这场投资竞赛应该能够成为一个让羽贺那稍微往前迈进的契机才是。当然要是顺利的话,这也会为我直接带来利益。
羽贺那盯着我看,像是轻轻抽噎似的吞下一口口水,然后斜眼看了看装置画面后再次看向我。她的表情紧绷着,像是人被遗弃在极寒的冰库里面一样硬梆梆的。
但羽贺那的目光却笔直对着我。那双漆黑的眸子凝望着我。
月面这个世界,并没有好混到让人有余力背着不靠自己双脚走路的人往前走。
所以我也笔直回望羽贺那直盯着我瞧的双眼。
之后,羽贺那开口说道。
「在全部一千一百二十一条公式里面——」
「啥?」
「在全部一千一百二十一条公式里面,我已追溯地球的数学历史,验算到第八百四十一条。目前为止我解不出来的题目,连一题都没有。」
我花了整整十来秒,才意会到羽贺那指的是她在自己房里不断算着的,刻画出人类数学历史的那些定理。
羽贺那非常有耐性,在等到我自己想通这点之前都没有开口。
也或许对这位被卖到月面的少女来说,要将接下来这句话讲出口,也就是如此需要勇气吧。
「既然这样,那我理当能算出答案。」
理沙曾说过,羽贺那是个很认真的女孩子。
虽然我本来觉得她应该单纯只是个性顽固而已,但在发现羽贺那的双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握起拳头时,我终于认同了理沙的说法。
「我理当能算出来。」
羽贺那重复了一次她的话,然后闭上双眼。
正因为我知道羽贺那平常的态度有多么旁若无人,才会从她现在的模样中感受到强大的意志力。
当羽贺那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经朝前方明确的踏出了一步。
「把全部的规则都教我。」
我接下了羽贺那的这个请求,回答她说:
「我知道了。」
在泡完热可可后就坐到沙发上去的理沙,在旁看着我们这样子的互动,似乎静静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