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日记(2 / 2)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咦?不是回家吗?」
「不够不够──」
我乱晃著小腿抗议。
「我说你啊……」
「因为人家已经很久没和哥哥──一起出门了嘛。」
我直白地倾吐缺乏哥哥──成分的心声,语气中带著些微的消极感情。哥哥──稍微回过头,像是确认我眼神似地端详著我,接著低下头。
「很久没有吗……这样啊?嗯,确实是这样没错。」
哥哥──以奇妙的态度同意我的话。他转头看向前方,肩膀的感觉变得有点僵硬。
「好久没这样了……嗯,那就这样吧。」
那似乎带著深意的含糊口吻让我有点在意,不过既然哥哥──愿意继续陪我,太棒了!我还是在他身后欢呼起来。事后仔细想想,要是能早点发现那段时间哥哥──的态度有点奇怪就好了。
「但是,有一件事我很担心。」
「什么事什么事?」
「没有啦,就是刚刚付钱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钱包里只剩二百圆了。」
哥哥──似乎觉得没钱很丢脸似地傻笑起来。
没钱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来做不花钱的事吧。」
「不花钱的事啊……去哪边可以不用花钱?不对,应该说做什么事可以不花钱?」
「唔──不然我们去学校。」
我点名了刚好在视线范围里的小学。
「学校?去那边干嘛?」
「去了再想──」
只要能被哥哥──嘿哟嘿哟地背著,不管去哪里都无所谓。
「……这样就可以了吗?应该可以吧?」
去了再想。哥哥──对这个部分莫名地表示同意。
哥哥──稳稳地背著我,看著太阳喃喃地道:
「我们兄妹,还挺奇怪的呢。」
「是吗?」
我没办法确实地理解哥哥──那些话的意思。
以前大家都告诉我,手足之间要相亲相爱,所以我们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不但血脉相通,而且各方面都很相似,不亲密反而奇怪吧?
我如此想著,更加紧贴在哥哥──的背上。毫无缝隙地。
「嗯?」
受到我紧贴在背上的影响,哥哥──的上半身稍微往前倾了一点。
「好热──」
「既然知道很热,就别黏得这么紧啊。」
虽然刚才已经做过了,但我仍然和夏天的蝉抢快似的,有如蝉勾在树干上似地独占著哥哥──的背部。
这么做可以使我心情平静安详,让我想永远待在哥哥──的背上。
可是,想常驻在哥哥──背部的难度太高了。
维持和平是很辛苦的事呢。我涌起牛头不对马嘴的感想。
……这时候的我,压根儿没想过哥哥──有离开我的一天。
得知哥哥──要到外地读书,是在这之后不久的事。
听说哥哥──要去都市念大学,要搬出家里一个人住时,出乎意料地,我的心湖没有泛起任何涟漪。我极为平静地,沉静地,以惯有姿势坐在椅子上,仰望著天花板。就算发现嘴巴因仰头发呆而张开了,也没有让它合上的念头,只是一味地面向上方。
哥哥──他,即将要从这个房间消失了。
抓搔腰侧附近空气般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失落感吗?发生了超乎想像的事时,人类甚至连惊讶或恐惧都会忘记,只能傻傻发呆,无法做出任何对应。我眼球僵硬地转动著,外头的光线明亮,每天睡觉时都会对望的天花板上花纹显得相当分明。
心情、时间、天气,三者通常无法同步。想让所有条件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进行演出是很困难的事。伤心时不会下雨,开心时天色阴暗。不可以期待周围的时间和我的时间能够彼此咬合。而那周围的时间,说不定也包含了哥哥──的时间在内。
只有一次,眼泪差点不经意地掉下来。我睁大眼眶强忍,不让泪水掉下。
哥哥──不在了。只有这件事,哥哥──没办法帮我的忙。怎么办?我彷佛倒退回当年般地问著自己,觉得这问题比暑假的绘图日记困难太多了。
就算直接问哥哥──为什么,肯定也只会造成哥哥──的困扰。如果我又哭又闹地耍脾气,说不定哥哥──会因此改变心意留下来。
可是,那么做的我,是得不到哥哥──的夸奖的。
所以我必须正面积极一点。
我有能够相信、应该前进的目标。
很久以前曾经对哥哥──问过的问题,忽地闪过我脑中。
如果我变得很会写日记,哥哥──还会和我一起玩吗?
当然会啊。那时候,哥哥──是这么说的。
哥哥──应该不会对我说谎,所以不必担心他骗我。
哥哥──没有拒绝我,他会接受我。
发现自己只要继续前进就可以了,我心中的阴霾稍微消散了一点。
纷乱的情绪开始渐渐统合,凝聚成一大块,坐落在我胸口中央。
其实事情相当简单嘛。
我打开一旁的手机。加油的噜,宝宝熊在萤幕中为我打气。虽然这可能只是个偶然,但是我觉得,我好像被推了一把。
「嗯,要加油才行呢。」
我做出胜利的V字手势,在心里发誓。涌上心头的焦躁感刮搔著我的皮肤,我难以忍受地扑到书桌前,打开课本与笔记本。从今以后,我不能有任何一次的跌跤。
我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容许任何失败。
虽然这个目标很困难,但是不论道路有多崎岖难行,我都一定要成功走完。
哥哥──有他自己的人生,有他自己的决定。这当然是好事。
但是待在哥哥──身边,和他一起奔驰,是为了我自己,是我的人生。
假如哥哥──走到很前面的地方去了,我只要追上去就行。
即使我的腿很短,但是只要拚命向前跑,肯定还是能缩短距离的。
以前往哥哥──身边为目标,我开始了不断冲刺的每一天。
蝉鸣有如厚实的墙壁,不停地朝耳朵逼近。时节进入平凡无奇的夏季,我窥视著梅雨季过后,有如从厚厚云层中穿透而出的晴空,强烈的阳光热辣辣地照射在刚起床的脑袋上。眼球深处彷佛浸泡在热水中般炽热,暑气与蒸气一下子笼罩在肌肤上,令人犹豫著该不该向前走。
在严冬中写出这样的开头,也算是件有趣的事。虽然无法让温度升高一点。
我会趁著念书的空档写小说兼作休息。话虽这么说,不过最近几乎变成了开场练习,很少写到完结。由于不能让成绩退步,小说的进展难以渐入佳境。我觉得能同时兼具课业和社团活动的人真是太厉害了。
我成为高中生。没有升上国中时的那种感动或是碰上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平淡如水般地度过每一天。当然,这完全是因为哥哥──不在家里的缘故。哥哥──不在家的日子,我只能日复一日地听著梁柱与屋顶发出的吱呀声。该在的东西不在原位的焦虑感,无时无刻地侵蚀著我的皮肤。
我努力地安抚、压抑著那些焦躁,把完全是为了某个特定的日子使用的知识拚命塞进脑中。
两年后考上哥哥──现在就读的大学,是我高中生活的全部目标。由于该做的事早在入学前就确定完毕,因此我的成绩一直稳稳地维持在前段班。维持著成绩,拚命地拚命地奔驰,追到哥哥──身边。其他的梦想全都可以等达成这个目标后再来实现。
哥哥──连过年时也不回家。虽然不明白原因,而且他也不可能想躲著我,但是这些态度告诉我,哥哥──有他的个人考量,是为了实践那些事,所以才不回家的。不过那是哥哥──要处理的问题,我不需要在意。
如果说不寂寞,就是在说谎。可是这股感情意外地不难忍受。
小时候我很爱哭,但是现在已经不会流泪了。和哥哥──分开后,我觉得自己连心肠都变硬了。喜怒哀乐,只要哥哥──不在我身边,我就无法产生任何情绪。没有哥哥──的话,人生之路就会变成一片泥泞,使人走起来完全没有知觉。但就算失去所有感觉,我还是要拚命地直线前进,尽可能地缩短和哥哥──之间的距离。
「…………………………………………」
我在纸上用力写字,回想起写绘图日记时的事。
独自生活的哥哥──,现在一切安好吗?希望他不要偷懒,好好地煮饭做家事。不过哥哥──还住在家里时,我从来没看过他做那些事,真的没问题吗?应该不会变得很臭吧?哥哥──原本的味道很好闻的说。
「啊,对了!」
想到这里,我意识到自己应该学烹饪才对。高中毕业后,我会和哥哥──念同一所大学,也就是说,我会和哥哥──住在一起。可是妈妈不会和我们住在一起,所以我们必须自己煮饭才行。既然如此,我就有表现的机会了。
在好久不见的情况下展露料理技巧,哥哥──一定会很惊讶。
一旦想像起那种场面,我的嘴角就会忍不住地扬起。我自己也知道。
既然如此,就该即知即行。我走出房间下了楼,妈妈现在应该很闲吧,我到客厅一看,她正在玩翻花绳,果然很闲。我兴奋地跑到妈妈身边。
「妈妈,教我煮菜。」
怎么这么突然?妈妈觉得不可思议似地睁大双眼,接著稍微笑了。
「我想先把厨艺练起来。」
为了和早晚会追上的哥哥──一起生活。
好!妈妈扔下以绳子编出来的螃蟹站了起来。螃蟹一下子就松开,软趴趴地失去形状。我不太喜欢螃蟹,但是喜欢虾子。要学会炸虾才行。
该学的料理太多了。虽然很辛苦,不过反正我全都不会,所以这样反而好。
这样一来,进步时才会更有成就感,能够成为我持续练习的动力。
在高中的教室里,很少有机会能听到我的声音。
基本上,我不和任何人说话。这一点从小学到现在都没变过。不对,是从幼稚园到现在。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我没什么原因地一直低著头,其他人也没什么原因地不找我说话,所以我只能没什么原因地虚度光阴。虽然以前会在意这种事,但是现在,我反而觉得这样子轻松。
因为我不觉得有交朋友的必要。
因为朋友不会变成哥哥──
虽然难以用言语说明,但这就是最深层的原因。除了最想要的东西之外,我没有多余的心力能热情地收集其他东西。而且假如放松下来,执著心说不定会跟著变弱。我很害怕变成那样。
所以今后,我也不需要任何朋友。
上课时,我会专心听课,休息时间就一直练习转笔。自从在房间里见过哥哥──转笔后,我就开始私下偷偷练习,可是一直没有进步。我不是手巧的人,所以才老是需要哥哥──的帮忙。
但就算如此,现在的我至少有办法自己写日记了。而且我有信心,内容会比同年龄的人来得优质。因为那些人都没有为了写出文章,一天至少练习写出一行句子。只要能持续不断地写出与简讯或电子邮件不同品质的句子,就能具备最基本的写作能力。就这种层面来说,那些断尾的小说也许更接近日记吧。
我的文笔进步了。
现在的我,写日记时应该不需要哥哥──的帮助了。
就算如此,我想,我还是会装成写不出来的样子,找哥哥──帮忙吧。
因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目的是开开心心地和哥哥──腻在一起。
不管进步,还是熟练,只有当那么做能得到有价值的成果时,它们才会显得重要。假如它们与目的无关,就有如敝屣了。
我认为,一件事情,比起过程,最重要的是结果。
假如无法达成预期的结果,那么过程甚至算不上过程,而且也绝对无法走到阳光下脱离阴影。
我害怕变成那个样子,所以不敢把写出来的小说寄去投稿。
现在重要的是念书。尽管还能把这件事当藉口,但是总有一天,我迟早必须面对投稿的事。
不过到时候,哥哥──应该会陪在我身边的。
无论我再怎么练习,还是没办法让笔持续旋转。
因为我一直是这个样子,所以高中生活乏善可陈。教育旅行中没特别和任何人聊天,也没加入小团体,而是一个人在观光区闲逛,吃过饭后打道回府。不过,像这样与他人保持距离的话,就能加以观察其他人的人际关系,看出他们之间的距离感与因对象不同而改变的态度。算是很好的学习方式。
比如这个人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对方,或者是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其实会细心地注意到许多事等等。
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呢。我经常浮起这种事不关己的想法。
自从开始写小说后,我观察、思考事物的时间变长了。因为这么做,能把感受到的事作为写小说的材料。不是单纯地描写景色,而是把从景色中感受到的东西写成文章。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部分。
文学创作中的「真实感」,关键不在于是否来自现实,而是能不能使读者信服。我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这样的论点。就算剧情有点矛盾,进展有些随便,或是描写得不够详细,只要让读者觉得无所谓就没有问题了。
我的,我所感受到的东西,能够让其他人接受吗?能引起其他人的共鸣吗?问哥哥──的话,当然可以啊,他应该会这么说吧,但是只有那样是无法成为小说家的。虽然只要能够得到哥哥──的夸奖,我就很满足了,可是──
成为小说家的话,说不定能得到更多哥哥──的夸奖。
所以,我想成为小说家。
基于这种动机而立志成为小说家的人,说不定只有我而已吧。
而且哥哥──唯一的妹妹就是我,所以没有问题。
写作,用功,写作。
从旁人的角度看来,我是无可挑剔的优等生。我总是安静地坐在桌前,热心地写些什么。而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怠于学习。深知前方有非跨越不可的障碍在等著自己的我,就算倾注再多时间在念书上,也无法完全消除不安。
我比学校里的任何学生都认真放眼未来。我有这个信心。
因为我的目标极为明确,也已经完全辨识出自己该走的道路了。我无时不刻地看著哥哥──的所在之处,以此为终点前进,没有任何迷惘。只要留意著不掉入路上清楚可见的陷阱中,梦想中的未来保证能够实现。
成绩、考试。我顺利地越过这些关卡,老师甚至说,我可以去报考排名更前面的大学。
可是我不会抬头或低头去看更高或更低的目标。
一直以来,我的目标就只有正面直视的,那唯一的一间。
就是哥哥──所在的大学。
得知我想念的学校时,啊啊,果然是这样,爸爸妈妈没有特别反对。彷佛割除了脸上赘肉似的,他们只是以这种淡漠到清爽的表情表示理解。
即使没人催促,我还是会主动用功念书。说不定是这样的态度让他们猜到的吧。
接下来的入学考,很简单。
只要把死命背下来的东西发挥出来就行了。
写小说时反而更常停笔。尽管我写小说的速度不快,却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达到的成果。是经过日积月累的练习,才总算走到这里。以那年暑假的绘图日记为肇始,不断地书写到今日而得到的成就感,对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感受。
考试结束,我在建筑物外头仰望天空,觉得阳光有种神圣清爽的感觉。
放榜。在河水也回暖的春季,我得到了理所当然的回报。
当年哥哥──离家的季节。
彷佛搭乘在提早散落的樱花花瓣上似的,我也离开了家门。
我已经会煮菜了。
也会一个人搭电车了。
有办法自行选择人生之路了。
往前大步走三步,飞跃性地加快速度。
如果是现在,不管哥哥──在哪里,我都有办法去见他。
我背起各式各样沉重的行李,彷佛要被那些行李淹没似的。
我踏出步伐,前去追逐哥哥──
「哥哥──我回来了。」
总算回到自己的安身之处。带著这样的含意在内,我自然而然地说出了那句话。
累积在胸中的泪水,如今正不为人知地,潸然欲滴地颤动著。
「咿嘻嘻──」
「有够奇怪的笑法。」
面对著哥哥──,我不由自主地笑著,哥哥──也跟著笑了起来。三年不见的哥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好像比以前又更高了一点。可是我在高中健康检查时,只增加了一个指尖那么多的身高而已。难道说大都市的氧气浓度比较高吗?
就在我告诉哥哥──自己今后要一直住在这里之后,「我没听说啊──!」哥哥──惊叫起来。
我也没说过啊──我很想这样回答。
我笑咪咪地看著哥哥──,但是他的眉毛与嘴唇却扭动不已,展现出非常痛苦的表情。看著他那痛苦的模样,我开始觉得不安。
难道哥哥──不想和我一起住?
我胸口骚动了起来,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腐朽、崩塌了。
可是──
「算了,随便啦……」
就算面对各种紧急状况,也能处之泰然的哥哥──真是太优秀了。
如此这般的,我得到哥哥──的同意,再度展开了与哥哥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生活。
而且这次没有爸爸妈妈,只有我们两人。
彷佛住进了梦中国度似的,我无法不感到欣喜雀跃。
「你是大学生啊──唔──嗯──」
哥哥──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歪著脖子喃喃呻吟。为了回应他的期待(?)我摆出了好几种煽情的动作,可是却换来更多哥哥──的呻吟,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这种设定太勉强了吗?」
「你说设定是什么意思啊哥哥──」
我可是如假包换的大学生哦──我不高兴地鼓起脸颊。虽然我也知道自己的外表成长速度有点偏慢就是了。
但是离满二十岁还有一段时间,不能这么早就放弃希望。
说不定哪天会哗──地一下子抽长变高,连骨架都变得判若两人。
「还是有机会的。」
「不可能不可能。」
哥哥──乾脆地否定我的想法。呜嘎──我跳起来,以手臂勾住哥哥──的脖子,巴在他身上。哥哥──把我抱了起来,「你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笑啊?」他以手指抚摸著我的脸颊,说道。正如他说的,我只是一面笑,一面装成生气的样子而已。
「像这个样子,感觉好怀念哦。」
「……是啊,和那时候完全没变呢。」
哥哥──指尖的动作很轻柔,彷佛在拾起记忆的绵絮似的。
接著,他开始以手指梳理起把下巴顶在自己胸口的我的头发。
光是这么做,分离时造成的空洞就被完全填满了,我的心渐渐恢复完整。
顺便一提,哥哥──说的完全没变是一种精神上的乡愁,不是在笑我外表完全没有变化。
应该吧。
先不提外表,我的内在可是成长了非常多哦。
我稍微展现了一点自己的成长,在哥哥──面前施展厨艺,煮出妈妈亲自传授的料理。正如我预期的,哥哥──一脸惊讶地僵住了。接著,有妈妈的味道,真让人怀念等等,哥哥──说了很多很多夸奖我的话。不过即使吃完饭了,他好像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居然……做得出这些料理啊。」
哥哥──瞪大眼睛,不住地打量著我,而且还把我的手抓起来,轻轻戳著我手背。
「用这双手……」
「您对这双手有什么不满吗?」
我用力地握出拳头,可是哥哥──还是戳个不停。
就连我自己看来,我的肌肉还是软趴趴的。
呣呣,真气人。
「感受到了时光飞逝啊──」
哥哥──抱著头在地上打滚起来,很少有机会看到这样的哥哥──。虽然他的反应太夸张,让我有一点点不能接受,但我总觉得哥哥──其实是很高兴的,所以我也很开心。努力学习厨艺得到回报,实在是太好了。
如此这般的,我与哥哥──开始了和梦想中一模一样的同居生活。
大学嘛……唔,很普通吧。
没什么特别的大事,只要有时间,我就开始写小说。由于我不像高中时那么拚命念书,因此时间就像白开水般清淡稀薄。只有上学时哥哥──送我到坡路下端,还有放学时在坡路下端接我回家的这两段时间,是大学生活中唯二的快乐时光。虽然我还是被哥哥──当成小孩子看待,但是知道他果然非常在乎我,让我很开心。
……可是──
在同居生活中有件事让我很在意,就是哥哥──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我觉得应该有。
哥哥──的态度、氛围、房间的感觉……等等,许多大大小小的部分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每当哥哥──从我身上移开视线时,就有一种以湿润的眼神看著其他人物的感觉。
因为长久以来我一直注视著哥哥──,所以才有办法察觉这件事。
三年的时间,足以让许多温馨的回忆变得淡薄。
所以就算哥哥──「做错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哥哥──真的有女朋友,我该怎么办?
如果哥哥──的女朋友来家里玩的话?
……讨厌,我好像没办法和她好好相处呢。
就在我不停地担心这种事之下,假日到来,哥哥──难得地问我要不要出门。在这之前,哥哥──发呆的时间变多了。虽然我猜应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还没有开口问过哥哥──。不过能和哥哥──一起出门,让我纯粹地觉得很高兴。
而且事实上,和哥哥──一起出门也真的很快乐。和哥哥──假装成情侣买电影折扣票、和哥哥──一起吃甜食。我做了很多想和哥哥──一起做的事,填补了心中的空缺。
这就是和哥哥──住在一起的生活呢。我再次觉得感动万分。
等到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我环顾四周,见到几名男女。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趁机发问。因为我想早点把事情厘清。
「哥哥──,你不会想结婚吗?」
我注意著让自己像是不经意地发问似地打探道。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哥哥──露出困惑的表情。
「没有那种预定呢。」
「以后呢?」
「目前完全没有那种念头。」
「哦。」
我装成很平静的样子。从哥哥──的态度可以看出他有事瞒著我。真的有女朋友吧?我无法不感到不安。送进口中的甜点滋味变得淡薄,虽然甜味在舌尖扩散,可是无法传达到心中。
我继续深入刺探,最后总算让哥哥──说了真话。
哥哥──有女朋友。
虽然有,不过已经分手了。
我想,应该是最近的事,是我来到这边之后才分手的。
虽然哥哥──没有告诉我详情,可是我猜得到,就是这样。
哥哥──对我坦白之后。
「对不起。」
他对我道歉,承认一切全是自己做错了。
我紧紧抱住哥哥──,各种情绪因为这句话而激动不已。
震撼手腕的感情,震撼颈部的感情。觉得脉搏似乎有自己的呼吸。
大量的后悔与热情如鼓锤般敲打著心脏。
以及──
潜伏在心中最深处的,最厚实的感情──
我赢了。
梦想,必须亲自孕育,亲手摘取才行。
就算把别人托付的,孵到一半的蛋拿来加温,孵化出来的也不会是自己的梦想。
「你好像很高兴呢。」
隔天。哥哥──一醒来,立刻发现我心情好得不得了。那是当然的呀──我笑容满面地回道。哥哥──选择了我,决定和我一起生活。
可以说,我完成了自己最大的梦想。
而且我和哥哥──的世界也因此变得更稳固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虽然我没有说出来。
「欸嘿──」
我好想立刻躺在哥哥──的脚边打滚。
进入暑假之后,时间就变多了。可以拿来写小说啊。虽然这么说,但是我平常上课时写习惯了,就算一下子给我很多自由时间,也没办法改变原本的写作速度。
为了找工作,哥哥──变得很忙,现在不能太打扰他。假如哥哥──没工作,就很难继续住在这里了。毕业后,老家就不会再汇生活费给哥哥──了。所以哥哥──,你要努力找到工作哦!我会全心全力帮你加油的。
如果我写的小说大卖,被好莱坞拍成电影赚尽美国人热泪的话,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我一面写著连投稿都没做过的小说,一面在脑子里天马行空地妄想起来。
有一大堆钱的话,我想和哥哥──一起去旅行。
虽然我很不爱出门,不过如果是和哥哥──,不管去哪里,看到的应该都是很美的风景吧。
我一面沉尽在那样的梦里,一面用力地写小说。卡稿时就扫扫地,洗洗衣服,不知不觉间变得汗流浃背,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彷佛全身上下都吸收了暑气似的,觉得又闷又热。光靠一台电风扇,想吹凉整个房间是不可能的事。
「……嗯──」
我将双腿交叉在一起,扭动著身体,考虑了一会儿后,决定去洗澡。
满身大汗地躺在床被上很不好,而且我也想试试在白天洗澡是什么感觉。
我在浴缸里放水。
热水哗啦哗啦地放满后,我脱下衣服,哇啊──地跳进浴缸里。
夏季的白天结束得晚,窗外的阳光仍然相当明亮。
我在这种时段坐在浴缸里,蝉鸣变得相对清晰响亮。
「……呼──」
不可思议的感觉。
水面在蝉鸣中不停地弹跳著。
住在老家时,我只能在周遭安静下来之后的夜晚洗澡。
也许是因为这样吧,所以才会觉得可以不顾时段地洗澡很自由,心情因此轻飘飘的。
同时,原本屏住气息沉潜似的景色,也接连地变得立体起来。
浴室里的白色墙壁。蒸腾的热气押住我口鼻,使呼吸变得有些不顺。我以视线追逐著蒸气,另一端是没什么水渍的天花板。蒸气与宛如包围著浴缸的素色浴帘混在一起,凝结生成的水珠滴落在水面上。
我让手脚在水中舒展开来。
蝉鸣声被温度融化,钻入肌肤,渗入手脚之中。
心境变得从容时,世界也会跟著宽阔。
过去垂著眼帘的那段时光里,一直被我无视的各种景色恢复了生命,透出鲜明的色彩。
丹!被人呼唤著名字,彷佛泡影破灭似地,我啪地惊醒过来。看来我是以手托著脸颊时,不知不觉地打起瞌睡了。我的同事刘走进研究室,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对他含糊一笑,掩饰其他研究者全都忙得不得了时,只有我一个人在打盹的事实。
刘摇晃著和我一样松垮垮的白色实验衣,在研究室里绕著圈子。那是他独有的消除压力法。你的研究进展得如何啊?他半开玩笑地问著,普普通通啦,我撒谎道。刘似乎正忙著进行新建造的太空船的模拟实验,没时间像我一样悠哉地在桌前发呆。他在研究室里转来转去代替散步之后,拍了拍我的肩榜,离开房间,留下我独自坐在研究室里。我伸了伸懒腰,忽地想到一件事,站了起来。
我按下设置在门边的开关,研究室暗了下来。
只剩萤幕的微光幽幽地照亮房间。
夜半星光倾泄在地板上,汇集起来,濡湿成水泽。
我正想把手插进实验衣的口袋里,但是又想起来没办法那么做,只好把失去归处的右手提高到自己面前,将五指大大地张开。成年后的手,比自己以为的更细瘦无力。就已经捕捉到梦想的男人而言,这只手似乎有点颓靡。
我注视了一会儿自己的手,回到座位,靠躺著椅背,仰望天花板。
以被幽暗的墙壁阻隔的辽阔天空为画布,在脑中描绘繁星。
这样真的好吗?我的喉头微颤。
我已经解开谜题了。花了大半辈子,解开了家族代代相传的信息。不属于任何星球上现存语言的,那段看似语言的信息的真意。虽然我的祖先也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会被送到自己家里,但是总有一天,那信息必定会成为什么重要大事的开端。我的祖上如此相信,并不断地解读到今天。
结果就是,即使我被同事们视为笑柄,终究也爬上了某种专业领域的顶点。
光是身在能够作梦的场所,有办法藉著各种优势达成梦想,就有奋斗的价值了。接著就是,接受那流传至今的肇始之梦的意义,并思考该如何对应这件事。
……可是。但,可是。
穿越久远的时空,送达此处的异乡人的信息。真的可以是这样的内容吗?
就连我都无法百分之百相信,所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尽管如此,对幽微星光的憧憬,仍然填满了我的口袋。
「……一开始时明明很顺啊。」
直到开头的第一节结束为止,明明下笔如飞的。但一鼓作气,后继乏力是我的坏习惯,大概吧。标题是填满口袋的糖果……唔,还是算了。剧情必须更加高潮迭起,否则应该无法通过审查。
应该想一些更杀气腾腾,又惊悚又有谜题的故事。不引起评审注意的话,就会被淹没在众多投稿作品之中了。
暴力。我握著拳头,咻咻地朝前方挥出。
但如果是和哥哥──同居的生活,我希望能过得愈安稳愈好,不需要任何具有刺激性的因素。
风波不兴地,只要牵著彼此的手,一起向前走就好了。
我收回了拳头。
「……啊,对了。还是要找哥哥──才行。」
在投稿之前,我想让哥哥──先看过这次的作品。
其实,让哥哥──确认作品写的如何,只是次要事项。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哥哥──是我预设的首席读者。
我希望哥哥──能比评审更早看过我的作品。
因为,如果没有从哥哥──身上感受到的东西,我就无法持续地写到今天。
一切的起始,是空白的绘图日记。
我不停地写著,走过漫漫长路,来到这里。
明天要写出什么样的绘图日记呢?
图画的部分里,一定会有哥哥──的身影吧。
就算不特意突显,自己写出的作品中还是会栖宿著许多微小的自我。只要重头检视就会发现,即使努力不去彰显自己的真正想法,还是会被读者见到自己脑袋中的东西。
所以,必须具备相当大的勇气,才能让别人以那种方式窥视自己。
虽然我觉得哥哥──连我的发线位置都一清二楚,可是说到把自己的作品拿给他看,我还是有一股强烈的抗拒感。
但毕竟哥哥──是我的首席读者,而且就算是我的其他各种第一次,我认为也全都属于哥哥──,所以这是一条必经之路。
经过一番曲折回转的交涉后,我总算把稿子交给哥哥──
交给哥哥──的稿纸,感觉起来就像情书似的。
「哦哦,我妹妹写的小说呢,哦哦──」
哥哥──的反应有些微妙。我想,他应该也因为事出突然而相当动摇吧。
「唔──让我看看……」
「不要念出来啦──!」
哥哥──实在很厉害,总是可以精准地击中我最脆弱的部位。
呜,难为情的程度超乎想像,我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在黑暗中忍耐著。要忍到哥哥──看完小说为止。要放空,要进入无我无相的无心境界。由于被子遮住了头脸,因此被窝里不但闷热,而且呼吸还变得有点不顺,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闷热闷热闷闷闷热。
我忍著忍著,似乎在经过好一段时间后,不知不觉地睡著了。
「呼嘶──」
「我看完了。」
这句话使我于瞬间完全清醒。我跳了起来,跪坐著朝哥哥──蹭过去。
哥哥──抿嘴静默了片刻,接著脸上浮起笑容。
「很好看哦。」
「啊……」
看完之后的感想很正面,让我松了口气。
然后──
「感觉不像你会写的小说呢。」
「嘿嘿──」
我觉得很得意。
「字也变漂亮了。」
「就是嘛就是嘛──呼哈哈哈呼咪。」
我得意忘形了起来,下场是被哥哥──捏住鼻子。不过为什么他一副捏不太起来的样子?我的鼻子可不低哦。
「嗯,不过很好看哦。和普通的小说一样呢。」
「很普通的小说?」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就像书店卖的小说一样……嗯嗯,很厉害哦。」
不知为何,反而是哥哥──难为情地搔头扭来扭去。看起来挺可爱的。
哥哥──把手掌平放在稿纸上。
他以敬慎的表情抚摸著纸面……有种庄严肃穆的气氛。
明明是还没投稿,也没得过奖的小说。
「你要变成小说家啦……」
「还没啦。」
我旋转著手臂说道。也有可能永远当不上小说家。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是既然哥哥──说很好看,那我就再继续努力一下吧。
因为,如果能够实现梦想的话──
哥哥──一定会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一样为我感到高兴的。
……然而,过了一阵子之后。
令人遗憾的,我的小说被刷掉了。
哥哥──觉得好看的小说,世人不喜欢。
然而是因为世人没有眼光。
能对我做出正确评价的人只有哥哥──,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下次投稿时──
我要写出没那么有趣的作品。
编辑先生每称赞我的得奖小说一次,我就在心里诧异一次。
我在写的时候没有那种深意,伏笔什么的也只是单纯的偶然。
第二次投稿时,我幸运地得奖成为小说家。如我所料,没那么有趣的故事反而顺利获得世人的赞美。如果要问说是哪部分不有趣呢,就是内容处处与我的价值观相反。我在作品的思想方面,漆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谎言。
可是,大家却对那种作品赞不绝口。
原来一般人都是那么想的啊?所以我才不喜欢和其他人相处。我体悟到这个事实。
为了活得像自己,我势必得反抗大众的价值观。
也就是说,我没有任何理由,非让自己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不可。
就帮助我认清这个事实的角度而言,得奖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不论如何,今后我即将以写小说为工作了。而且还能赚钱,能帮哥哥──减轻金钱方面的负担。只要一想到这里,我就心脏怦怦狂跳不停。同时,我也因为达成了巨大的目标,梦想即将实现而得意到差点飞上天。我的梦想就是,被哥哥──大大地、大大地夸奖。
就算背起全世界最棒的妹妹,把妹妹举高高,我也完全没问题哦哥哥──
听说我得奖的事,哥哥──先是愣住。
接著,他马上就──
「恭喜啊。」
哥哥──笑眯了眼睛,恭喜我得奖。
在两个表情之间,哥哥──以极为夸张的表情掩饰自己的眼神。
当时的我开心到没有注意到那极度细微的差异。
因为我太欣喜若狂了。
不过,也有令人难过的事。
我和编辑先生讲电话时,用的不是以前那只手机。电池已经没有续航力的手机不能带到东京使用,不得已,我只好换成新的手机。而且在换新机时,店员还说,充电器太旧了,用起来很危险,最好别再充电了。
手机里,有我唯一的友人宝宝熊。
虽然我把旧手机带回家,但是,已经再也见不到宝宝熊了。
起初,我不觉得特别难过,可是在发了几天呆后,眼泪不经意地掉了下来。
一旦开始哭泣,溃堤的泪水就很难停止。
宝宝熊现在在哪里呢?
这是我第一次失去朋友。
如此一来,今后我就能生动地写出失去友人时那种痛彻心腑的感情了。
我努力地想出各种正面积极的理由,但还是无法成功转换心情。
……接著,又过了一阵子,出版社要我去参加颁奖典礼。
虽然我不想去,可是好像不能不去。
尽管不意外,不过颁奖典礼中没有任何我认识的人。真讨厌啊,我低调地躲在会场一角。
其实我很希望哥哥──能一起过来,但是哥哥──要上班,不能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好想快点回家。我低头坐在椅子上。不能在外头坐成平常那种坐姿,让我更焦躁了。
就在这时,地面上一道人影朝我走近。我以为是编辑先生,抬头一看,是其他人的脸孔。
「果然有在哪里见过你……」
和我一样得奖,刚才点头寒暄过的男人,朝我走近,眯著眼睛看我……怎么回事?
虽然他说以前见过我,但我对他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哦。恐怖。
「到底是在哪里呢──……啊,对了,是在工厂……你送便当到工厂给你哥哥的时候……」
那个人说的特徵和职业,确实和哥哥──完全一致。
看来他和哥哥──在同一间工厂里共事过。
「咦?呃……是的。」
他是哥哥──的朋友吗?如果是的话,就能稍微令人安心一点……好像是这样?
又好像完全不是这样。
哥哥──的朋友。
幸好不是女的。我稍微浮现这种想法。
颁奖时,我紧张到好几次差点跌倒。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部分。
我一向受不了热闹的场面,包含台上过亮的灯光在内。
典礼结束后,出版社带我们参加类似庆祝会的活动。我心里又多了好几个真讨厌。
庆祝会上,哥哥──的朋友过来找我,说想和哥哥──聊聊,问我可不可以帮忙打电话。这个人虽然是哥哥──的朋友,可是完全没有哥哥──度呢。我狐疑地想著,不过还是拨电话给哥哥──。讲完电话后,哥哥──的朋友依旧不肯离开我身边。
他笑咪咪地找我说话。
也许他觉得自己笑得很像好人吧,不过嘴角勾起的角度反而造成了反效果,看起来很吊儿郎当,让人拉起警戒的防线。
「你很可爱呢。」
「咦?呃,谢谢……」
他说道。过了几拍后,我才发现他是在称赞我。
感觉完全不一样呢。可是,我只有这种想法。
由哥哥──说出的可爱中带著滋润的成分。
我收下那些话,深深地吸入身体里,被哥哥──疗愈。
可是眼前这男人说的可爱,就像乾燥的黏土一样。
把两个人说的「可爱」写成文字的话,是完全相同的两个字,但中间的差距却有如天壤之别。
有太多东西是小说无法表达的。
和我同届得奖的小说家不知道我的想法,继续滔滔不绝地道:
「你和你老哥很不一样哦。看起来很乖巧,而且有种很值得人疼的感觉,很可爱呢。」
「为什么这么说?」
对方说出了我无法当成没听到的话语,我当然非反驳不可。
彷佛被我的怒气吓到,和我同届得奖的小说家僵住了。
如果是武侠小说,我已经一剑把他斩成两半了。
「哥哥──明明又可爱又可靠,是我最棒的哥哥──。」
这个人到底懂哥哥──的什么?
愈瞭解哥哥──的可爱之处,就愈清楚这个人什么都不懂。
他不可能看过或听过哥哥──的可爱之处。因为除非情况相当特殊,否则哥哥──根本不会展现出那一面。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就擅自批评哥哥──,我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的想法,也觉得那些话很无聊,甚至想警告他不要乱开玩笑。
「呃,你怎么了?」
我扔下被我吓到的那个人,迅速离开了。
怒气使我走得非常快。
「她是怎么搞的啊……」那个人小声说著,我才想说这句话呢。
也是有那种让人极度不愉快的家伙呢。
我绝对不可能和那种人好好相处,也不想和那种人相处。
本来以为那个人是哥哥──的朋友,但我现在知道了,他绝对不是。
刚才还为此打电话回家,真是对不起哥哥──。我很想立刻向哥哥──道歉。
因为我没有勇气当面呛那个人,所以直到躲进暗处之后,我才小声地开骂。
滚到一边去啦,呿呿呿──
只要拋下执著,身体就会变轻了。
因为会连自我也一起拋弃。
没有人知道,这么做是好还是坏。
但是,假如误以为这么做「能变轻松」,这件事将会变得无足轻重。
走下坡的人反而有机会。不知是谁这么说的。
但是当自己走下坡时,到底该怎么做,才有机会呢?
必要的是,否定自己做过的决定的勇气。
靠自己察觉自己的错误,是很困难的事。
但是,能够决定自己是否错误的人,只有自己。
我写了很多这类的句子。写出这种好像相当有深度的句子是我的拿手把戏。只要信笔一挥,就能写出许多实际生活中想都没想过的,看似格言般的句子。
这似乎就是编辑先生说的「才能」。
看样子,我似乎有说谎的才能。
「唔──嗯……」
哥哥──正拿著写满谎言的新书,沉吟不语。
「怎么了?」
「唔……形象不太……」
哥哥──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接著歪头看著我的新书。每次我出新书时,哥哥──好像都是这种反应。我的形象?
我摆出很有文豪风范的姿势。具体来说是把手抵在腰上。
「你腰痛啊?」
「哎呀。」
但是哥哥──似乎只觉得我在做腰部伸展运动而已。我立刻停止摆姿势,思索起来。
思考,是我的基本。
……是因为书里充满谎言,所以哥哥──才会觉得为难吗?
我的确是满书谎话没错,可是有件事不能被误会,我加以澄清:
「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很诚实的哦。」
我直视著哥哥──,发自肺腑地说道。
「啊?哦,呃呃……诚实?」
哥哥──依然歪著头。看来我们两人出现了想法上的歧异。
明明只要是关于哥哥──的事,我大致上都很清楚。
总觉得最近这类的歧异愈来愈多了。回头想想,似乎是从我当上小说家后,这种情况开始渐渐变得明显……为什么呢?
平常四目相对时,哥哥──的表情总是很安稳,有时还会带著点搞笑的感觉;但是一移开视线,哥哥──的脸上就会失去活力,眼中浮现的是与工作造成的疲劳不同的心累,使我无法不感到乾枯。
哥哥──对我隐瞒了某些心事。
而且那些是他难以处理的事,把他逼得很累。
到这边为止我都懂,可是我没办法知道详细的情形。
如果哥哥──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就等到哥哥──说出来为止。
反正我会一直待在哥哥──身边的,所以没问题。
「那个啊,哥哥──」
「什么事?」
「如果你有伤脑筋的事,要跟我说哦。」
我会成为你的助力哦。如果是为了哥哥──,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努力做到哦。
我弯起手臂,用力隆起、强调我的二头肌。哥哥──惊讶地呆住了,接著五官扭曲成一团。虽然那个样子看起来像是在哭,不过立刻又变回和平时一样的笑容。
「谢谢你啦。」
我没有伤脑筋的事啦。哥哥──彷佛这么说似地,把手放在我头上。
掌心的温度使我感到安稳。
不过,这也是谎言。
虽然知道是谎言,但还是能够让我安稳。
从哥哥──那儿得到的东西,总是如此积极、正面。
成为让我笔直地,强而有力地前进的力量。
这世界上还有其他比这更正确的事吗?
不可能有。正因为我很清楚这点,所以我绝对不会离开哥哥──身边。
为了走在哥哥──的身边,今后我也会付出全部生命与时间,努力追上哥哥──
因为我早已确定,和哥哥──一起活下去,才是我人生的正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