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忘却归乡的艾姆妮西亚(1 / 2)
天空中漂浮的一道云彩,在匍匐地面的路正上方漂泊。
蜿蜒向前的道路周围是一整片花草,四处吹拂的凉风追过我们,轻抚花草使其摇摆,远方能够看见和我们一样徐徐流逝的小河。
眼前的这一片景致传来轻快凉爽的音色。
「……真舒服。」
肩膀传来头靠上去的感觉。
艾姆妮西亚舒服地闭上眼睛依偎著我。
「不要睡著啰。」
我再度面向前方回答。「应该马上就会到了。」
道路前方是一个围绕在城墙中的国家。那就是信仰之都伊斯特──不知怎地,我就是知道。
『信仰之都伊斯特,就在前方。』
…………
应该说,都写在告示牌上了呢。
「那个,头发很痒的说〜」
我听到头旁边的她对我发牢骚。我的灰发微妙地与她的白发交缠,还顺便搔痒她的鼻尖。她闭著眼清皱起脸,终于「哈……啾!」打了个喷嚏。
「别感冒啰。」
「我想应该不是感冒……」她叹了口气说。「还要多久才到?」
「不到一个小时吧。」
「这样啊──」
「……你会紧张吗?」我们即将抵达她的故乡。
「嗯……不知道耶。我想,信仰之都应该是我的故乡没错,可是我没什么感想……啊啊,终于到了──只有这种想法而已,平淡到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接著她说:
「对伊蕾娜就不一样。」
「……?对我吗?」
她靠在我肩上点了一下头。「我今天早上才刚遇见伊蕾娜──可是,该怎么说呢。好不可思议,我希望现在这个时间能永远延续下去。」
「……」
「我也搞不懂自己的心情。不过我心里某个地方可能在想,我不想回国──」
「你还是别继续说下去好了。」我打断她的话。「等记忆恢复只会难为情而已。」
「…………」短暂的沉默后,她呵呵笑了笑。「没错呢。」
「……嗯。」
──我对这趟旅程的结束也并非毫无感想。
扫帚会被风追过在路上飘摇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害她打瞌睡,也不是为了使她焦急。
我的心情说不定跟她一样。
即使如此,扫帚还是得继续向前。
在通往信仰之都,相同的道路上。
○
信仰之都伊斯特是高耸外墙围绕的大国。
然而和夸张的围墙相反,墙上的门却小得令人讶异。只能让一台马车勉强通过的尺寸,以粗糙形容也不为过。
尽管从远方眺望外墙时眯起眼也看不到,得要靠近才终于看得见国门的存在,门依然小到令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我们站在那道门前。
「不好意思打扰了──!」
艾姆妮西亚咚咚敲了敲门。
不过多久,木门便无力地打开。
「…………」
从中现身的是个深深戴著兜帽的魔法师。他不发一语,伫立在原地。
「……那个……我是这个国家出身的艾姆妮西亚……」
艾姆妮西亚紧张地抬头看他。
「…………」但魔法师保持沉默。
仔细想想,她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自己来自这个国家,更没有记忆。其实出身于信仰之都伊斯特有可能是她的误会,这个国家对她来说也许是个毫不相关的地方。
这份担忧与沉默一同降临。
随后。
「那边的魔女大人是哪位?」眼前的魔法师看著我。「您是艾姆妮西亚的同行者吗?」
啊,他会说话。
我隔了一拍点头。
「是的。」
「是吗?」
「是的。」
「……那么就进来吧。我们欢迎您入境。」
接著魔法师从门前退开。
但是那句欢迎听起来却像是只对我说的。魔法师依然只看著我,对艾姆妮西亚视而不见。
不太对劲。
「……那个──」
「魔女大人,我们想感谢您。若您愿意,能请您直接前往宫殿吗?」
「感谢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要──」
魔法师交互看了看困惑的我与不理解发生何事而瞪大双眼的艾姆妮西亚,接著说:
「我们想感谢您带这个罪犯回来。」
语毕他举起魔杖指向她。
他使出拘束魔法。蓝白色的光芒宛如蛇一般延伸,一圈一圈将她团团包围。
「咦……!喂,你做什么!等一下──」
他对不知所措的她不理不睬,以蓝白色的拘束具紧紧将她绑了起来,使她完全动弹不得。
魔法师一扯魔杖,她便当场跪下。
艾姆妮西亚以害怕的眼神仰望他,他则是露出冷淡的双眼俯视她。
「大罪人艾姆妮西亚,我在此逮捕你。」
同时这么说道。
○
虽说是宫殿,宫殿中也没有国王坐镇,由此可见这个国家并非帝王专政。
抵达宫殿的我被请到宫殿最深处的房间。
房间内只有排列成扇形的桌子,以及深处的讲台。身穿长袍的大人们集结在台上,数量数之不尽。
我大致能猜出这是讨论议题的场所。
「欢迎来到信仰之都伊斯特。我们欢迎你──请问芳名?」
台上其中一人以淡然的态度低头看我。
我抬起头说:「灰之魔女伊蕾娜。我是魔女。」也以漫不经心的语调回应。
四处发出低沉的感叹声。
「还真年轻呢。」
台上那个人不以为然地说,「你什么时候当上魔女的〜?」环顾现场,语气有些慵懒的她是在场唯一一位魔女。
「大约三、四年前吧。」我回答。
「……你今年几岁?」
「我十八。」
「……还真年轻呢〜」
魔女小姐又更加不以为然地眯起眼睛。尽管不如我年轻,看起来也挺年轻的她可能开始有点年纪了。
即使身穿不像魔法师的红黑色礼服,她胸口仍和我一样有星辰造型的胸针。
在这个国家和我一样长袍与三角帽的装扮似乎反而比较少见,在场没有半个人戴三角帽。
这或许是因为没有强调自己是魔法师的必要,毕竟这个国家中每个人都会使用魔法。
「我们很感谢你喔〜谢谢你替我们带那个大罪人回来〜」台上的魔女说。
「……」
「你很好奇她怎么会是大罪人吧〜?」
「你又知道了?」
魔女点头道:
「与大罪人同行的人都会好奇呀〜就跟现在的你一样〜」
「…………」
「不过每个人听了缘由都会鄙视大罪人,打从心底厌恶大罪人,最后连同这个国家的记忆与大罪人的记忆一起遗忘离开这个国家〜把与大罪人一同旅行的记忆放在脑袋里一定很不舒服吧〜?」
「…………」我不肯定也不否定。「她究竟做了什么?」
只有确认事实。
我会做出这种反应可能也在眼前这位魔女的意料之内。她抿起嘴唇,浅浅地露出微笑。
「那个女人究竟干了什么坏事,你去图书馆或别处查查就好〜一定比在这里听我们解释还要清楚喔〜?」
「你嫌解释麻烦吗?」
「哎呀说话何必夹枪带棒呢……不是喔〜纯粹是因为就算我们告诉你,你也会怀疑我们不是吗〜?你会说那个女人是冤枉的,其实是我们刻意陷害她。」
因为你露出那种表情呀──魔女说。
「……你又知道了?」
「是呀,当然。」魔女颔首肯定。「因为,至今为止与大罪人一同造访这个国家的人们都是这样呀。所以与其听我们说,自己调查比较好喔〜?」
原来如此。
「然后──知道她的罪行后,我也会跟过去与大罪人同行的人一样,打从心底鄙视她、厌恶她吗?」
「是呀,一定会吧〜尤其是艾姆妮西亚犯下的罪孽太过深重,无法饶恕呀。」
不过你现在肯定不这么想吧──魔女小姐伤脑筋似地耸了耸肩。
不仅如此。
「总而言之,我们还是诚心诚意感谢你带那个女人回来喔〜请你不要忘记了?带回大罪人的你等于是这个国家的英雄。为了表达感谢之意,就让我们替你准备最顶级的食宿吧。」
「…………」我微微点头说了声,「那真是太感谢了。」但是其实我不怎么高兴。
反正──
就算在这个国家觉得什么东西好吃,但离开时要是记忆消失,就什么回忆也不会留下。
即使鄙视什么、厌恶什么,亦是如此。
城墙围绕的城市十分宽广,但就所有国民都是魔法师而言,街景并没有那么特别。
紧邻大街的建筑物高大挺拔,统一漆成白色。一问之下我才知道晚上会点亮变成黄色的,使街景更添一层神圣的光辉。刚才卖面包的路边摊老板口若悬河地这么对我说了一大堆,可见他相当喜欢这个国家的街景。
除此之外,他还对我这么说:
「把大罪人阿姆妮西亚带回来的就是你吧?哎呀,真是感恩啊!这个面包送给你!这是协助行刑的谢礼!」
他不收钱,直接把我想买的面包塞进我手里。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把艾姆妮西亚带回来的人是我?
「……」
和他的慷慨相反,我一口气没了食欲。
又走了一阵子,我感觉到不知从何传来注视我,或是盯上我的视线。回过头我只看到一片喧嚣的大街。有人直接感谢我,也有人在远方跟身旁的人说「那就是带阿姆妮西亚回来的魔女喔。」更有人对我投以羡慕的眼光,到处都有人在看著我。
「……」
我只认为自己太招摇了。
在街上走了一阵子,我看见一间水晶店。大小不同的水晶排列在面相大街的橱窗中。
『各位,今天有好消息喔〜』
令人讶异的是,橱窗中的水晶全都映照出相同的景色。稍早在宫殿迎接我的魔女正在水晶另一头做出夸张的手势、面带欣喜的表情演讲。
『各位都知道大罪人艾姆妮西亚终于归国了吧〜?』
「那个,这是?」
我一问,在远方观察我的居民们便以过于迅速的动作围了上来。
「哎呀魔女小姐,你好奇这个水晶是什么吗?」「这叫做镜水晶,就是能像这样照出远方景象与声音的水晶啦!」「厉害吧,这就是我国引以为傲的魔法技术喔!」「别国可做不出这种东西啊。」
「是、是喔……这样啊……」
「顺便告诉你,我们国民每个月都会贡献自己的魔力,供这个国家的魔法技术使用。」「就跟用魔力缴税一样吧。」「然后魔力就会用在这种使用魔力的技术造福人民啊!」「厉害吧?」「别国有这种技术吗?」「怎么可能会有呢,真笨〜」
「啊,已经够了。」
「顺便告诉你,在镜水晶里头说话的魔女是蔷薇魔女爱蜜莉雅。」「她是唯一的魔女啊。」「她的能力可厉害啦!」「创造镜水晶也是她的功劳喔!」「现在不晓得究竟几岁了──她从以前开始就为这个国家贡献,总之就是很厉害的魔女──」
「我不是说够了吗,你们烦不烦啊?」
就算挥手赶他们离开,他们仍旧讲个不停。怎样,是不说话就会死吗你们这群聒噪的浑蛋。
我想这么抱怨一句,可是──
聒噪的他们也脱口说出我想知道的事情。
「你带来的那个女人──艾姆妮西亚她啊。」「她杀了这个国家的魔女,除了爱蜜莉雅大人之外全被她杀光了。」「然后,她还把毒素散布到其他国家,让别国差点毁灭。」「当然会判死刑啦!」「不过能抓到那个女人,爱蜜莉雅大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诸如此类。
这些话难以轻言相信──国民们的口中说出的事实,实在难以相信是那个艾姆妮西亚做的。
『艾姆妮西亚死刑的日子决定啰〜』水晶店内排列的镜水晶中,蔷薇魔女爱蜜莉雅笑容满面,『就在明天早上喔〜明天早上,在宫殿前的广场将那个女人斩首示众〜我们期待所有国民前来参加,拜托啰?』
我周围响起掌声与喝采。
接著爱蜜莉雅──就如同知道我在看一般,在镜水晶的另一头说:
『当然,国民以外也欢迎参加喔〜』
说完这句话,她便从镜水晶的另一头消失了。
随后镜水晶变成一般宛如镜面的水晶。
上面只剩下我一脸茫然的倒影。
○
最适合调查的地方是哪?
没错,就是图书馆。
「……唔唔唔。」
爱蜜莉雅在镜水晶中的演说结束后,我立刻跟在场的居民们问出图书馆的位置,旋即来到这里。
这个国家的图书馆设施相当完善,空间十分宽敞,天花板遥不可及。
巨大的螺旋状阶梯一圈一圈朝天花板延伸,在楼梯旁排列著绵延不断的书架。
话虽如此,我的目标也不是书架上的书本。
「我想看这个国家的报纸,全部给我。」
我是为了调查来到这里的。原因自当不必多说。
我麻烦图书馆员帮忙,他便立刻拿出过去一年来的旧报纸。我点头道了声「谢谢。」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
「…………」
我一面比较各家报纸,一面调查相关事件。艾姆妮西亚在这个国家中,能够预测到导致连续丧失记忆的事情发展,大致是这样。
事情的起因约在距今一年多前。
这个国家中有四名魔女接连失踪。住在信仰之都伊斯特的魔女一共有五名,仅存的蔷薇魔女爱蜜莉雅声明「这是对信仰之都伊斯特的背叛」,并且积极开始搜查嫌犯。犯人接连谋杀的魔女可称之为这个国家的财产,守护伊斯特治安的正统骑士团也给予她全面的协助。
然而别说犯人,就连线索也找不到。
魔女为什么会连续失踪?为什么会连遗体都找不到?一连串的事件引发更多谜团,案情因此陷入胶著。
这样下去也许会变成悬案不了了之。这样下去也许会永远无法替四名魔女讨回公道。
魔女爱蜜莉雅与正统骑士团逐渐浮现焦躁之色。
就在这个时候。
魔女爱蜜莉雅将嫌犯缉捕归案。
残杀四名魔女的犯人是正统骑士团中一位名为艾姆妮西亚的少女。
她隶属于正统骑士团,却是个连魔法都用不好的吊车尾、没能力的米虫。甚至无法骑扫帚在天上飞的她在这个国家抱有强烈的自卑感,而这份自卑感足以成为促使她犯下杀害魔女、企图夺取魔力这番暴举的导火线──就是这样。
爱蜜莉雅在报纸上留下这句发言:
『这个国家不是有支付魔力取代税金,由国家徵收魔力利用的系统吗〜?建造这个系统的人是我──某天,我与艾姆妮西亚一起调查〜结果发现她变得好擅长魔法喔〜她本人说自己努力练习,可是大家应该都知道才对吧〜?魔法的修练并非一蹴可几。我因此对她展开调查,发现她模仿我的发明自己做了一个类似的系统〜她就是藉此夺走魔女们所有魔力杀害她们的呢〜』
艾姆妮西亚的人际关系相当封闭。
用不好魔法的她受到双亲冷落,成年后立刻被赶出家门。她能够称之为朋友的人也不多,时常自己单独行动。
既然用不了魔法她便试图磨练剑法受人认同,并因此加入正统骑士团,但在正统骑士团中,她这种人仍然不受到重视。再加上,她还被后来加入的妹妹超越,使她不久便成为妹妹的部下。
她一定饱受毫不间断的自卑折磨。
蔷薇魔女爱蜜莉雅还发现了四位魔女的遗体。遗体上有遭到劈砍的痕迹,明显和艾姆妮西亚手中军刀造成的伤痕一致。
她的罪行不只如此。
艾姆妮西亚伪造由爱蜜莉雅开发,吸收魔力并加以利用的系统时,据说将大量的有害物质排进下水道。
结果污染殃及邻近国家,使他国因公害而濒临毁灭。
杀害四名魔女,以及散布污染。
艾姆妮西亚罪不可赦。
严正处理此事的信仰之都伊斯特议会,不久便决定对艾姆妮西亚处以忘却归乡之刑。
这是惩罚大罪人的刑罚。
我一查之下才知道,刑罚内容是给予罪犯每天消除记忆的诅咒,将其流放国外。不过这样还没结束。
这个国家十分了解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在外流浪的人会有何种行为。
丧失记忆的大罪人会在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的状况下,凭著身上的衣服、首饰等,寻找自己从何而来,该往哪里而去。
接著,大罪人将会迈开步伐寻找自己的故乡。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或许需要一年。但大罪人肯定会回来。每天都与他人,以及自己重复相遇与离别。
诅咒将会持续到斩首示众的前一刻。
在罪犯归国、站上断头台的同时解除。
大罪人在国外究竟会得到何种回忆?也许会有不少人温柔对待丧失记忆的大罪人。这附近的治安还算良好,也许有人温暖地接纳大罪人,也肯定有不少人替没有记忆的大罪人担心。
即使丧失记忆的原因不明,大罪人仍会心怀仅存的希望走在外面的世界。然而他最后将会了解,这些幸福的回忆不过只是踏上断头台的过程。
最后,大罪人会在深不见底的后悔与绝望中死去。
这就是忘却归乡之刑。
也是艾姆妮西亚明天将会面临的刑罚。
「……」
这时。
看到这里的我再度感受到视线。
我在堆满报纸,以及之后追加关于这个国家的处刑资料堆积如山的桌前张望。
但现在跟在大街上不同,四下无人。
应该不可能感觉到视线才对……
「……唔?」
不,先等一下。
有个奇怪的箱子。
碰巧能容纳一个人大小的纸箱藏身在书架背后。
「……这是什么?」
太可疑了。
这么说来,我在大街上好像也看过这种箱子。不过就算在街道上看到,我也觉得那是普通的纸箱,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可是这里是图书馆吧?为什么会有这种箱子?难道是垫脚用的吗?
「……」
我站起身,蹲在纸箱前盯著纸箱看。
「……!」纸箱发出喀答喀答的声响晃了晃。
看来不是垫脚用的呢。
「那个,请问你在做什么?」
「……」
「我在对你说话,你听得到吗?」咚咚,我敲了敲纸箱上方。
「……」过了一阵沉默,随后。「不,请别在意。」
啊,说话了。
「你在做什么?」
「请别在意,这是那个……兴趣?」
为什么是疑问句?话说──
「扮成这样究竟是什么兴趣?」
「这是……那个……尾随魔女的兴趣……之类……的吧……?」
「什么跟什么啊。」
跟踪狂吗?
箱子里的她对傻眼的我说:
「你就是灰之魔女伊蕾娜对不对?把大罪人艾姆妮西亚带回来的那个人。」
「……你真清楚呢。」她大概是从镜水晶中看到的。
「自从你来到这个国家,我就一直跟著你。」
「跟从狂吗你?」
「不是!」箱子里的人有些忿忿不平。「我是想看你值不值得信任!」
「是喔。」我相信箱子里的人绝对不值得信任。「那么结果呢?我值得信任吗?算了反正我没兴趣。」
我现在有点忙,可以不要烦我吗?我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来。
紧接著──
「请等一下!」
箱子里的人也站了起来,变成像是箱子下长了穿著裙子的脚,模样稍嫌奇怪诡异。
「你不会怀疑大罪人艾姆妮西亚的罪状吗?所以才会像这样前来调查不是吗?」
就算箱子遮住了脸,她拚命的声音也让我明确感受到箱子里的她表情严肃无比。
「…………」我停下走回位子的脚步,回答她说:「那又如何?」
「如果可以──能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吗?」
「……那个,在那之前你是谁?」
我简洁有力地问。
连她的脸都看不到,是要我怎么相信纯粹只有跟踪过我的人?
然后她说「啊,对、对不起!我忘记了!」脱下纸箱。
白色、柔软的长发从纸箱中出现,头上绑著一圈缎带。
从稚嫩的脸蛋看来她的年龄应该比我小一、两岁。
仔细一看她穿著白色的长袍,和艾姆妮西亚一样。
她的容貌似乎也让人联想起艾姆妮西亚。两人相似到她只要把头发剪短,再将缎带换成头箍就会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
听到我的话,她点头回应。
「我的名字是艾维莉亚。」
箱子发出声响在地上滚动的同时,她说:
「艾姆妮西亚是我的姊姊。」
○
之后艾维莉亚邀请我前往她家。
顺带一提,她不知为何戴著纸箱。换言之我跟在纸箱后头这奇妙无比的一幕在大街上上演,但艾维莉亚说:「我跟伊蕾娜小姐见面,如果被街上的人发现的话会有点不妥。」不肯脱下纸箱。戴著纸箱不也有诸多不妥吗?莫名受到所有人注目喔?
「不要紧,这样周围的人都只看得到会动的纸箱。」
真的假的。
「喔喔,这不是艾维莉亚吗?」「你今天怎么也戴著纸箱呢?在跟踪谁?」「真努力呢。」「你隔壁的是灰之魔女小姐吗?」「到底怎么了?」
「…………」
根本早就露馅了嘛。
话说你平常就戴著纸箱吗?白痴吗?
「可恶──!」她自暴自弃地把纸箱丢掉走在街上。
还顺边说了句:「我是为了问伊蕾娜小姐带来那个罪犯姊姊的经过才跟她在一起的!什么事都没有啦!」回答路上的人。
「…………」
真的假的。
不久之后我们抵达她的家。
由于她属于正统骑士团,因此收入应该相当不错,她的家还算豪华。
「可能有点乱,不过请别在意。」
她嘴上这么说,但实际走进家里,颇为宽敞的房间里却塞满书、资料、论文与文件。此外还有其他种种杂物,几乎没有地方可以落脚。看来看去全部都是和工作有关的东西。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感受不到生活感,可惜了豪华的房间。
「…………」我环顾房间后看向她问:「那个,我坐哪边?」
「那边。」
「……」
哪边……?
我犹豫到最后,跨过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纸,折起脚跪坐在地上。房间里有椅子也有桌子,可是早就被资料山压垮了。
「……那么我说了喔。」
艾维莉亚这么说,一屁股在我面前坐下,歪著头问我:「……伊蕾娜小姐,看这个国家的模样,你有什么感觉?」
你问我有什么感觉……
「至少我觉得这是个有点奇怪的国家呢。流言流传的速度快到不正常,还有镜水晶这种奇怪的发明,然后──」
艾姆妮西亚还是大罪人。
我说:「她真的是大罪人吗?我说什么就是没有办法相信。」
即使报纸跟这个国家的人们把她视为大罪人,处以忘却归乡之刑。哪怕她这段旅程的终点只有死亡。
就算跟我一起旅行到现在全部都没有意义。
我还是不愿相信,至今仍感到不可思议。
我无法相信像她那样,即便失去记忆依然每天无忧无虑、绝不慌乱又开朗的人,会有杀人夺取魔力的过去。
「坦白说,我刚才在大街上说的话是骗人的。」
艾维莉亚回答我说:「其实,我是想知道你带姊姊来到这里──在经历过这段旅程之后,你还相不相信姊姊。」
「……」
「你站在姊姊那边吗?」
「…………」我看著她翡翠色的双眼。「你又如何呢?」
跟戴著纸箱一样不愿意表明自己的立场,又连珠炮似地发问,我有点难以接受呢。
她瞬间有如没料到我会这么问般一愣,但立刻这么说:
「我当然站在她那边啊。」
她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为了救姊姊,至今为止一直在宫殿进行正统骑士团的工作,同时在幕后调查。」
「话虽如此,你在国民面前还是把姊姊当成罪犯呢。」
「谁叫我不那么做就无法取得国民的信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你的姊姊是冤枉的吗?」
听到我的话,艾维莉亚静静地、严肃地点了点头。
「绝对是冤枉的。一切都是那个魔女的阴谋。」
「……那个魔女?」究竟是谁,我思考了一剎那,接著立刻想起来这个国家只剩下一个魔女。「你说,蔷薇魔女吗?」
「是的。」
「……也就是那个叫做爱蜜莉雅的人就是陷害艾姆妮西亚,把她驱逐出境的罪魁祸首。」
「是的是的。」
「……爱蜜莉雅害艾姆妮西亚被处死。」
「是的是的是的。」
「…………」是的来是的去的吵死了。
「可能有点难以置信,不过这就是事实。」
「……不会,倒也不会难以置信。」
甚至该说莫名合理,总之我确实有这种感觉。
谁叫那个魔女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疑呀。那什么慵懒的语调?根本可疑指数破表。
「可是,这么一来真相又是什么?艾姆妮西亚为什么会变成大罪人?」
我问。
听了我的问题,艾维莉亚回答:
「这件事说来话长,可以吗?」
「请你长话短说。」
「唔〜」艾维莉亚鼓起脸颊直接表露不满,随后说了句「姊姊的事是不可能长话短说的。」开始娓娓道来。
……不过,话说回来。
「你很喜欢你姊姊呢。」
听了这句话的艾维莉亚不出所料,理所当然地说:
「我当然最喜欢她了呀。」
从妹妹艾维莉亚的口中听说与艾姆妮西亚相关的一切后,我暂时离开她的房间,在她家门前的阶梯坐下。
我将扫帚抱在怀里。
「…………」
那是个非常揪心,非常不幸故事。
那是不受上天眷顾的她的故事。
她究竟做了什么?只不过是在这个国家中罕见不会使用魔法的人,到底有没有必要受到这种对待,又究竟为什么会受到这种对待?
她明明那么善良──
「你怎么想呢?」
我问怀中的扫帚。不是人类的她,而是平凡扫帚的她直立在我臂弯内。
「您问我我问谁呢?」
她平淡地回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您在问我该不该帮助艾维莉亚大人吗?还是在向我确认艾维莉亚大人说的话是否属实呢?」
「两边都是。」
「也就是您在确认真伪之前不想帮助艾维莉亚大人吗?」
「嗯。」
「那么我不认为自己需要回答。」
她语气带刺地说。
「……今天的你说话还挺辛辣的呢。」
「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叫我出来,您把我视为方便的工具令我对您大失所望。」
「…………」
「开玩笑的。」她如果是人的模样,一定会露出浅浅的微笑。「我想,艾维莉亚大人所说的故事应该是真的吧。我有把握。」
「喔?」
「您知道为什么吗?」
「…………」
跟我经历相同旅程的扫帚具有某种我不知道的情报。她根据这点掌握了艾维莉亚所说的故事是真是假。
那个状况更加指向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比如说,在冰封之城发生的事。
「……你能告诉我,我被冰起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事吗?」
那是我──在离开那里之后,看到无比失落的艾姆妮西亚,感到害怕、恐惧、犹豫,至今仍无法问出口的问题。
我在犹豫。
因为若是知道残酷的真相,我可能会因此流泪。
「当然可以。」她好像笑了。「可是在那之前能允许我先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伊蕾娜大人是不是原本在问我那个国家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就已经对解决这一连串事件──对拯救艾姆妮西亚大人采取积极的态度了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伤脑筋似地耸了耸肩。
不过我的扫帚却对我的无奈视若无睹。她看不看得到本身就值得怀疑就是了。
「正因为伊蕾娜大人想帮助艾维莉亚大人,您才会像这样以扫帚的姿态呼唤我吧?如此一来便能节省魔力。」
你说什么?
「没又把你变成人,是因为扫帚要是变成人会吓到附近的人。」
「我想扫帚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会吓到人了。」
「…………」
「而且周围不是本来就半个人也没有吗?」
「…………」我叹了口气。「今天的你还挺坏心眼的呢。」
是的──我的扫帚回答。
她的语气也十分理所当然。
「因为我是您的所有物呀。」
然后我得到了不为人知的答案。
所以我跟她约好,要全面协助艾维莉亚的计画。
打从一开始就不必犹豫,也不必确认真伪。
因为救她这点小事,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
「姊姊的行刑时间是明天早上十点。地点今天爱蜜莉雅在镜水晶中应该也说过了,是宫殿前的广场没错。」
「我愿意帮你。」看到回来的我如此回答,她喊著,「呀──!谢谢你!谢谢你!有伊蕾娜小姐帮忙肯定能成功救出姊姊!」抱住我后突然冷静下来,「啊,对不起。我只爱姊姊一个人。」又放开我,之后告诉了我行动内容。
这不重要,但她心情起伏也太夸张了吧。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首先,我在广场等姊姊恢复记忆的时机。伊蕾娜小姐就趁这个时候入侵宫殿,阻挡爱蜜莉雅。」
「你能保证爱蜜莉雅一定会在宫殿里吗?」
「程序上会由她亲自砍下姊姊的脑袋,在那之前她应该会在宫殿最深处──那个,昨天伊蕾娜小姐去的议会场。应该会在哪里待命。」
喔喔。
「也就是在砍头之前拖延时间吗。」
这个计画真是粗糙又随便呢。「那么你打算怎么救你的姊姊?」
「如果爱蜜莉雅来不及赶来到刑场,砍下姊姊脑袋的责任将会安排由我执行。」
「……为什么?」
「砍头的顺序是依照大罪人丧失记忆前恩怨的深浅顺序决定的。」
在公开场合大显身手逮捕艾姆妮西亚的爱蜜莉雅。
在公开场合姊妹不和的艾维莉亚。
原来如此,说恩怨匪浅或许真是如此也说不定。
「在走上断头台后姊姊就会恢复记忆。换句话说,这是最佳时机。只要在那时将姊姊掳走,姊姊就能恢复记忆,也不会被砍头。」
「之后呢?」
「之后就离开这个国家。我会用信号通知你抢到姊姊了,伊蕾娜小姐就停止阻挡爱蜜莉雅,之后就请你顺势而为。」
「……然后?」
「咦?以上就是行动计画的大纲了呀。」
「照这个计画走完全失败的机率非常高的说。」
那个,你懂吗?这个国家是只有魔法师的国家吧?如果逃离这个国家真有这么简单,就没有人会被消除关于这个国家的记忆,也不会变成没有人知道信仰之都伊斯特实情的这种现状了。
「唉……那你说要怎么办?」
「啊,闹脾气了。」
艾维莉亚鼓起脸颊,用指尖一戳可能会破掉。
「人家好不容易拚命想到这个计画的说。」
「……我好像看清这个国家正统骑士团的能力极限了。」
夸下身为正统骑士团成员在宫殿工作的豪语,我还以为她拟定的计画会将宫殿的内幕、人际关系与上下关系,以及国家独特的魔法技术发挥到极限。
这个计画根本就是硬碰硬嘛。
「……那要怎么办才好,伊蕾娜小姐?」
我盯著眯起眼的艾维莉亚。
「什么怎么办?」
接著回答:
「只要打败爱蜜莉雅不就大功告成了吗?」
●
这是我的回忆。
我虚无飘渺的回忆。
「姊姊你看,这个纸箱!只要用这个就能完美达成跟踪任务了!」
我想那碰巧是在她决定加入正统骑士团当天的事情。妹妹举起大约能够容纳一个人,大小有点微妙的纸箱,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她突然跑来我家,说这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正统骑士团没有多少跟踪任务喔。」
「咦?」
「我们主要负责宫殿里的杂务,而且这个国家里的坏人本来就不多。」
正统骑士团的工作非常非常无聊,基本上都能在宫殿之内完成。比如说操作镜水晶、准备会议所需的资料、清扫与修缮宫殿内部等,还有就是保护重要人士与警备宫殿。若是发生事件与意外,偶而会需要进行调查,但几乎遇不到大规模战斗。
无聊,无聊,还是无聊。
「那这个箱子……怎么办……?」
「应该没有机会派上用场了吧?」
「可是你看,只要常用这个,紧要关头不就有可能用来发动突袭吗?让敌人想『哎呀,这个箱子是什么?』再突然跳出来,或是让敌人以为『啊,有这个箱子就代表正统骑士团的艾维莉亚在里面吧?』其实我从他背后慢慢靠近之类的!」
「我想根本不会有那种场面的说……」
「……唔〜」真希望你能不要用「那么这个箱子要怎么办?」的表情看我。「这么说来,姊姊。我离开家里了。」
「咦?」
她怎么突然这么说。
「姊姊不是在加入正统骑士团的时候离家吗?所以我想我也要离开。」
「…………」
我会离开家里纯粹是因为不想被当成累赘──艾维莉亚受到爸妈疼爱,应该没有必要这么做才对。
话说。
「我搬出去一个人住的时候没有准备那种纸箱的说。」
我笑了笑,艾维莉亚又「唔〜」地鼓起了脸颊。
现在回想起来,这只是段微不足道的回忆。
艾维莉亚在一年后成为我的上司。
「明天开始她就是你的上司了,要好好听她的话。」我得到这则通知,来的人却是我的妹妹。连魔法都用不好的我不论多么努力,出人头地仍旧遥不可及、虚幻不实。
纵使磨练剑术代替魔法,在表现机会原本就少之又少的正统骑士团中,我也许跟米虫没有两样。
感觉起来像是正统骑士团正在暗示我,说我一无是处。
「姊姊──」
那时的艾维莉亚担心地看著我。
「……不要紧,你不用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