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石头。
那是一块像拳头大的石头。路上有无数这种大小的石头,可能是从城墙上掉落的。
又是一声惨叫。
芳国的闾胥冱姆的儿子就是因为用石头丢刑吏而被处死,不缴税或是不服徭役有多严重?需要把一个大男人折磨得又哭又喊吗?
「——住手!」
祥琼忍不住抓起脚下的石头。
有这么多人围在广场上,为什么没有人制止?
祥琼还来不及多想,就已经采取了行动。她站在人群中把石头丢了出去,石头在空中无力地飞了一段距离,打中了一名正在阻挡人群的士兵,然后掉落在黑色的泥地上,重重地在地上滚了几下。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谁干的?」
士兵质问道,祥琼立刻准备离开。
「刚才丢石头的人,出来面对!」
旁边的人都看着祥琼,似乎在烦恼要不要把祥琼交出去。
「拖出来!」
随着命令的声音,前面的人墙散开了,祥琼又后退了一步,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祥琼整个人弹了起来,甩开那只手,转身拨开人群。后方追过来的人更用力抓住她的手,几乎快被拉倒了。
「……这里!」
祥琼半跪在地上,看着那只手的主人。对方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但看到对方身上的袍子,立刻想到可能是少年。
「——这里,快跑!」
听到对方这么说,祥琼来不及多想,就被对方拉着手,拨开人群,踉跄着跑了几步,被那只手拉着站直了身体。那个人在前面开路,祥琼不顾一切地跟着跑了起来。
「——在哪里!快出来面对!」
背后传来怒吼声,祥琼向后方瞥了一眼,一路跑着离开了。
挤出人群后,祥琼继续被那个人拉着跑,穿越好像迷宫般的街道,连滚带爬地从外侧残破的城墙跑到城外。
「……简直乱来。」
听到对方这么说,肩膀上下起伏用力喘着气的祥琼,终于仔细打量着松开自己手的对方。对方的一头红发格外醒目。
「……谢谢……」
身后的街头传来嘈杂声。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对方苦笑着说。
「我没有多想,就已经动了手。」
「好像是这样。」
对方迈开步伐——看起来像是少女——祥琼也跟在她身后,忍不住转头看向后方。虽然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但刚才的举动会不会造成周围人的困扰?那几个犯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少女似乎察觉了祥琼内心的想法,瞥了她一眼说:
「不必担心。」
少女很有自信地说,祥琼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时,远处传来尖锐的叫声。
「——在那里!就是那个丫头!」
往那个方向一看,有十几名士兵正从远处的城墙角落转过来。祥琼浑身紧张起来,少女抓住她的手臂,用身体掩护她。
「走吧,你快逃!」
「但是……」
「不必管我。」
少女露出无敌的笑容,把手伸向腰部,拔出一把剑,祥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原来你有佩剑。她还来不及这么问少女,少女已经把她推开。祥琼踉跄着跑了起来,当她回头时,少女大声催促她:「快跑。」
「你不会有事吧?」
「不必管我。」
祥琼点了点头,拔腿跑了起来。一旦穿越周围的空地,立刻会被人看到。于是她沿着高低不一的城墙狂奔起来。
在她跑到转角时回头一看,看到红头发的身影冲向空地,举起了剑。原来少女声东击西,吸引士兵去追她。一名士兵举起手,似乎指挥其他人兵分两路,大部分士兵都跑向空地。
——谢谢。
祥琼在心中道谢后跑了起来。她沿着城墙奔跑,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有没有比较低矮的地方?有没有像刚才那样的断裂处?
当她再度跑过一个转角时,头上响起一个声音。
「——喂。」
她以为是追兵,紧张地向上一看,发现有一只手向她伸来。在略低的城墙步墙上,有一个男人向她伸出手。
「往这里,把手给我。」
祥琼迟疑了一下,瞥向背后。有脚步声渐渐接近她刚才经过的转角。
「快!」
男人压低嗓门催促着,祥琼抓住了他的手。对方年约二十五、六岁,虽然很结实,但个子并没有很高。他力大无比地把祥琼拉上城墙,祥琼向后方瞥了一眼,三名士兵从转角冲了过来。
#插图
「别让她逃走了!」
祥琼觉得自己的肩膀快要脱臼了,痛得差一点叫出声音,好不容易才忍住,用脚尖蹬着城墙,顺势沿着步墙往上爬。士兵来不及抓住她的腿,只摸到了她的脚踝。祥琼被男人用力一拉,终于踉跄着爬上了步墙。
她喘着粗气,双手撑在地上回头一看,看到士兵正爬上步墙。男人轻轻松松地把他们踢了下去,士兵叫骂着,对着他举起了手上的长枪。
「快逃!」
男人抓住了长枪的枪头,和士兵来回拉了几下,士兵终于无可奈何地松开了长枪,他立刻把长枪柄刺向士兵的喉咙。
「跳下去。」
男人在空中转动长枪后拿在手上小声说道。祥琼对着一派飘然的他点了点头。步墙的角落离地大约两丈左右,下面是城墙和城墙之间的小胡同,地上散落了很多垃圾。背后传来士兵的怒骂声和惨叫,祥琼踉呛地跳了下去。脚底感受到强烈的冲击,她当场跌倒在地。
她耸着肩膀喘着气站了起来,抬头往上一看,男人抓住士兵的胸口,把士兵丢到城墙外,然后把长枪也丢到城墙外,翻身跳了下来。
「……你没事吧?」
祥琼点了点头,他好像在苦笑般淡淡地笑了笑,抬头看着城墙。
「不知道另一个女孩有没有顺利逃脱,她是你朋友吗?」
祥琼摇了摇头,急促的呼吸灼烧着喉咙,她无法发出声音。
小胡同内没有人,也没有听到有人跑过来的脚步声。
「你可以走吗?」
当男人这么问时,祥琼再度摇着头。虽然从事情发生到现在的时间很短,但她好像已经跑了一整天,现在完全无法动弹了。
「是吗?」男人从容地笑了笑,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我背你。」
祥琼不知所措,他回头看着祥琼催促说:「快上来啊。」祥琼顺从地趴在他背上,男人稳稳地站了起来。
「你可以小寐一会,我带你去可以休息的地方。」
3
「——主上!」
暮色中,一个影子在冬天枯寂的树林中走来,阳子向他挥了挥手。
「对不起。」
「发生什么事了?突然说要离开。」
景麒拨开草丛,沿着斜坡爬上来时皱着眉头问。
「有一股恶心的味道——虽然不是来自主上的身上。」
「对不起,我刚才请班渠搬了伤者。」
景麒吐了一口气。班渠刚才急急忙忙冲去旅店,叫他立刻离开。他跟着班渠来到这里,血腥味让他很受不了。
「北郭的街头出现了妖魔吗?」
他轻轻瞪了主人一眼,阳子苦笑着说:
「只是帮助了受伤的人,你不要对我皱眉头。」
「那要等臣了解状况之后再说。」
阳子坐在地上,越发苦笑起来。
他们在北郭的旅店住了三天——和在明郭时一样,景麒说,这里也弥漫着尸臭味,但因为附近没有里,所以他们只能继续留在北郭。阳子在这个奇妙的城市徘徊,奴役百姓所建的城墙是为了满足和州州侯呀峰的私欲,照理说,一开始就应该大范围建造城墙,但他故意先建造一个小规模的城墙,之后每一季逐渐扩大。表面上是因为人口增加,为了防止草寇,其实是借由建造不必要的城墙广征通行税。
街上之所以那么多人,是因为呀峰把百姓从明郭赶了出来。居住在明郭,必须支付庞大的税金,那里变成只有高官才能居住的地方。无论百姓或店家都被赶出明郭,导致北郭和东郭异常庞大。聚集的旅人和货物,再加上不断涌入的难民,导致街头变得很拥挤后,呀峰再度修建城墙,明郭近郊的农民根本无暇种地。
「有四个逃避徭役的人在大路上被处刑,所以我让班渠去营救。」
「……原来是这样。」
景麒小声嘀咕,阳子小声笑了起来。
「有一个女孩用石头丢刑吏,我带着她逃走,但士兵追了上来。因为我的头发太引人注目,回去北郭可能会有麻烦,所以就让你来这里会合。真不好意思。」
景麒叹了一口气。
「请您要自重。」
「对不起……」
阳子说完,把手架在腿上,从斜坡可以看到远处明郭的街道。
「……我不知道庆国还有用钉子把人钉死的刑罚。」
「——怎么可能?」
「据说在和州,死刑就意味着磔刑。」
景麒哑口无言地看着阳子。
「——在这个国家,有很多我和你不知道的事在进行。」
即使在黄领,仍然要缴交三成的税,有残虐的刑罚,还有像呀峰、升纮这种酷吏。登基至今已经两个月,所有地仙都已经进宫谒见,除了呀峰,升纮应该也在其列。
「虽然每个人都伏地磕首,但可能只是为了掩饰嘲笑……觉得我真是一个愚蠢的王。」
「主上——」
「……我真希望自己手上有官吏。」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希望有自己的人马。推翻伪王时,因为有雁国这个强大的战友,所以她并没有这种想法。因为有延王的协助和雁国王师六军,以及临危不乱的幕僚和将军,阳子根本不需要有一兵一卒,就营救了被伪王囚禁的景麒,投靠伪王的诸官也纷纷向阳子倒戈,如今终于知道,那只是他们在王位的威势和雁国的势力面前屈服而已。
「——远甫是怎样的人?」
「远甫吗?」
景麒有点困惑。
「——他知书达礼,很多人都去向远甫求教。」
「不能延揽他进朝廷吗?」
景麒没有吭气,既不肯定,也没有否定。
「首先,在任命官吏时,不要只听同一位官吏的上奏,请主上自行做出判断,这是先决条件。」
「我以为我一直都在这么做。」
景麒叹了一口气。
「朝廷内有争权夺利者,为了拖其他派系的后腿,不惜无中生有,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他人。」
阳子猛然抬起头。
「……你在暗示谁的事?」
景麒还是没有回答。
「你在隐瞒什么?」
「……没有。主上如果不亲自确认,恐怕无法接受。臣能说的仅止于此,其他的请主上自行思量。」
「——浩瀚吗?」
景麒曾经极力反对革除麦州侯浩瀚的职位。
景麒微微挑起眉毛。
「臣没有说任何人,您最先想到浩瀚的事,代表主上自认这件事处理不当。」
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景麒,你说话这样讽刺挖苦,真不像是麒麟啊。」
「因为主上太顽固,这样刚刚好。」
阳子笑着站了起来。
「……如果不快点赶路,城门要关了,走吧。」
「——去哪里?」
阳子拍着身上的枯草,再度看着明郭。
「明郭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去拓峰看一下之后回固继,你也不能一直不回尧天吧?」
景麒点了点头,一脸关心地抬头看着阳子。
「主上——」
「嗯,我知道……我必须早日回去,在民间生活的这段日子,我充分了解到,我对这里的事一无所知。」
「主上。」
景麒皱着眉头,阳子对他笑了笑。
「如果要搞清楚所有不知道的事,就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回尧天……我终于知道,我就是如此无知。」
「是吗?」景麒苦笑起来。
「我知道我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但是,我并没有后悔,我必须来民间了解情况。」
「在我做出决断之前,你再耐心等一下,应该不会让你等太久。」
景麒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