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到了隔天,我和羽贺那的分工确定下来了。
羽贺那不再看她的行动装置。她明白自己已经做完所有该做的事。
剩下的工作就是在我身边见证事情的结果。但这绝对不表示她派不上用场。
羽贺那是必须站在这里的人,也是应该要站在这里的人。
「我们上喽。」
我在交易开始的瞬间低声这么念道,羽贺那默默点头。
在投资竞赛的最后一天,交易画面上用红字显示着「最终交易日」,甚至还有距离下午五点的倒数计时,这种设定仿佛想煽动参赛者们。
参加交易的人好像又比昨天更少了,即使纵观整个市场,大多数股票价格也都没有变动。不过相对的,有人买卖的股票则达到了史无前例的成交量。毕竟所谓的交易,就是得有人卖、有人买才能成立。所以这些参赛者也就像在逐渐干涸的水池之中,拼命寻找能游动的水域而挣扎的鱼一样。
不过在我眼中映出的样子却稍有不同。那就像是我在影片中看过的,人们在地球的海上捕鱼的情景。渔网被拉起,大量无处可逃的鱼在网中扭动。
这就叫作「一网打尽」。
那些住在历史源远流长的地球上的人,总是能想出一些棒呆的成语啊。
「阿晴……」
「我知道啦。」
羽贺那应该是看我只顾扫视其他股票,而没有看我们今天决定要炒的那支股票,所以感到不安吧。
但现在我对羽贺那算出来的数据深信不疑。要是已经堆得顶天高的融资量几乎全死光了的话,就算不看也能掌握价格的动向。
此刻我的头脑就是清晰得让我有自信能办到这种事情。
「还差六千八百万慕鲁对吧?我们现在有两亿九千两百万慕鲁,投资资金总额是八亿七千六百万慕鲁。虽然金额并不小,但还不够完善。要是我们一早就行动的话会被人打败,毕竟投资就像是可以慢出的猜拳啊。」
就算无法得知单是谁挂出的,在画面上可是随时都会显示现在的订单量和成交量。只要盯着一支股票不放,就能将哪个参赛者投下多少资金量参加交易一览无遗。
虽然要搏的是小数点以下的百分比时,真的是在打仿佛能看到对方脸孔的心理战,但眼下的局面却是鱼群翻腾着左穿右窜。
尤其是竞赛也到了最后一天,有些不管怎么努力都和前段排名无缘的家伙就自暴自弃乱搞。我必须等到他们闹累了为止。
像这种人几乎是抱着游戏的心态在进行投资。要是当成游戏玩的话,玩家在失去冲劲之后很快就会玩腻了吧。
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那些打算靠和我们相反的部位来赚钱的家伙。
我们现在是打算借炒高单一股票的价格,然后让股价撑到比赛结束为止都不掉下来以取胜。我们的考量点是「竞赛的最终排名是看参赛者的资金和所投资股票价值的合计」,所以不管是来硬的或怎样,只要能把股价拱破天际我们就能赢。
但如果我抢先出手买下太多股票,本来是一千慕鲁的股价可能就会跳升至一千两百慕鲁。
要是情况演变成这样,就会有卖家涌进来,然后从一千两百慕鲁的价位开始往下不停卖出吧。这样一来持有股票的家伙就能喜孜孜的在高点卖出,而那些做融券的家伙也会在部位表上写说卖在一千两百慕鲁,接着只要等股价跌到比这数字低愈多他们也就愈赚。
反观我就只能空守着买在一千两百慕鲁的股票,手上毫无资金而进退两难。我剩下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像理沙一样祈祷了。如果状况演变成这样,无疑会输。为了取胜,必须让相反的状况发生。
所以我一直等待着。
或许是随着时间过去而出现了一些玩腻的人,市场上总成交量不断减少。
市场中交易员们游动所需的池水正急速干涸。用术语来讲的话,我记得好像是叫作啥「流动性枯竭」吧。要是没了交易的对象,股价可能会因为一张小小的单就涨得吓死人,或者一下摔到谷底去。
但只要股价一涨,想卖出的人就会一拥而上;要是股价跌的话,则换成想买进的人会围过来。
所以我沉住气一直等待着。看着显示离比赛结束还有多少时间的红字不断减少,我依然只是等待。
黑巧克力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是少数成交量维持在正常水准的股票之一。这支股票既没有吸引自暴自弃的家伙聚集过来,却也没被他们完全忽视。其中的原因应该是出在这支股票上头的庞大融资量吧。
但那究竟是还在进行交易的人做的融资,还是已经退场的人做的融资呢?
因为这个答案没有人明白,也无法预测其动向,所以大家都只是站在远处观望这支股票。因此虽然它现在的状况很稳定,但时机一到会有大动作也是可预期的。
这支股票虽然散发着这样的气氛而吸引了参赛者们的注意,却一直没有出现比较大笔的交易。
一直到目前为止,我都一定会在市场关闭的十分钟前结清自己手上的部位。那是因为在市场关闭的最后十分钟内潜伏着魔物。
但如今,我打算自己化身为那只魔物。
我们手上能拿来投资的八亿七千六百万慕鲁资金,即使是在虚拟市场中也算是一笔相当大的金额。因为就连追在我后面的第三名,也因为跟其他人互扯后腿及市场状况混乱的关系,资金掉到只剩一亿七千万慕鲁,就算他使用杠杆也只会有五亿多一点的资金能投资。
而且现在在名次表上,除了我和药片先生以外的人的成绩,都令人眼花撩乱地不断跳动。
虽然不时会有人排名冲上来,但也不过像跳出水面的鱼一样,往往在上来之后便马上又摔下去,然后就这样一路沉入水底。我想如果现在有人在盯着排行榜看的话,就算出现误以为我已经结束交易了的人也不奇怪。
我之所以按兵不动,也有部分是为了引起这种误会。
在上午交易结束后,我们吃了理沙为我们做的午餐,然后继续静静等待。
羽贺那在这段时间内连一句话都没说,而股市也在一小时之后再次开盘,我们也再次进入监视状态。
现在黑巧克力公司的股价每股比昨天高出九慕鲁,目前的交易价格是812慕鲁。累计的成交量从早上到现在有四万两千多股,总之就是只有三千四百万多一点的金额流动,另外看信用交易余额的部分也几乎没有变动。
「是时候该挑拨一下了吧。」
我低声说完后,挂出一张三千股的订单,让因为大家都在观望而显得闲散的交易板上出现了一波微幅的动摇。
对一些比较敏锐的人而言,或许就像是听到了大鲸鱼游过的声音吧,但这也可能是我太过自我中心的想法。
我下的订单不久之后就成交,股价涨到813慕鲁。接着也有人像是要回应我的行动似的,挂出同样是三千股的卖单。
股价回到了812慕鲁。
已经有相当多的鱼群聚过来。而且这些家伙多少也有些头脑。
现在的时间刚过两点。离结束剩不到三个小时。
接着我每隔五分钟就挂出两三千股的订单,成交量也受到这股潮声吸引而渐渐增加,买卖双方都聚集了过来。因为现在是卖方稍占优势的关系,股价被压至810慕鲁。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心理关卡,虽然卖出那方的人被挡在十位数的城墙前,却一点一滴的在将这堵墙拆毁。
接着当时间到了三点时,在交易画面上出现了比赛主办人发的广播。
告知比赛剩下两小时。还请大家在剩余的时间里多加努力之类的。
虽然这则通知平凡无奇,但光是这样就会让一些人心生动摇。
成交量又增加了一点点,接着股价动了。
「……」
我注意到羽贺那一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似的看着我。
但我没有理睬她,只是继续盯着画面。
时间到了三点十七分。
广播所造成的动摇这时也已经平静下来,很多人在这瞬间也都喘了口气。
而我这时一口气丢出了十万股的订单。
这些股票的总值有八千多万慕鲁,相当于我可投资金额的9%。
当然市场上不存在能消化我这张订单的卖量,于是卖单也就一张张被我吞噬,于是股价也像油门踩到底一样冲了上去。
811、812、813、815、818……股价瞬间亲升,然后和不知道谁刚好挂出的卖单发生冲撞。或许是因为交易系统特性的关系,让股价的上升产生了瞬间的暂停。
但就算只是一眨眼的暂停,也已经足够让睡傻了的家伙们都惊醒过来。
「开始了。」
我满面笑容的说道。
至今都是一两百股,至多也就三四千股的订单数字,一下子往上跳了一个位数。
是水啊,这里有水!鱼群为了追寻能泅泳的地方而聚集过来,而这样的行动又化为其他鱼眼中的活水,进而吸引了更多鱼群。
两万股的卖单、一万股的订单、五千股的订单、七千股的卖单……
现在是卖方占优势。看融资买进的余额那么高,人们会有这种动作也是理所当然的。人们心中大概都想着:做融资的人只要看股价一涨,就会为了出清股票而卖出;所以就要抢在这之前——最好是在股价的高点脱手。
可能因为很多人心中都有这种想法吧,卖单吸引了更多卖单,人不断地聚集过来。
813、811、810……810……810……809……
我仿佛听到了羽贺那在一旁紧紧握起拳头的声音。
十位数的关卡终于遭到突破,股价一路从808、807、806持续下滑。当股价的跌势增强,嗅到这风向而想进场交易的人就很有系统地聚成了一群。
804、802、800……
超过二十万股的订单兵临了百位数的城墙之下。然而,激流般的炮火也让城墙开始摇晃了。一旦这道墙被打破,股价就会持续探底。对买进方来说,只要死守住这关卡的话,就能让卖方难以深入进攻,便死命支撑着这道墙。
这波攻防还在继续,而我也在此时敲下了键盘。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大家都在用木棍打仗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开着战车上场似的。
我一个人就挂出了二十万股的订单。
攻守双方的情势霎时逆转。
「……阿晴……」
羽贺那轻声喊了我的名字。
但她看起来不是要叫我,似乎只是因为太过紧张,而不自觉脱口而出。我朝羽贺那瞥了一眼,看到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行动装置上,始终没抬起视线看我。
昨天晚上,我说了这场交易是为羽贺那做的。
羽贺那在听到那句话时真的慌了手脚。
所以现在她是在期待,她笨拙地期待着。
羽贺那之所以显得笨拙,是因为她在至今为止的人生经验中,已经痛彻理解到就算怀抱期待也毫无意义吧。我想她肯定是因为这样,所以从很久以前就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了。
但是我却使羽贺那将她的数学能力化为应用到现实问题上的手段,而羽贺那也回应了我的期盼。我们一路走来,每天都在证明心怀期待绝对不是白费心力。就算面对感觉无法办到的事情也要尽己所能去做,这绝对不是徒劳无功。
想要往前迈进绝对不是一件无意义的事啊。
「融资量增加了。看来果然跟你的推断一样啊。」
股价回升到814慕鲁,之所以没再继续上涨,是因为买方也知道如果价格再涨上去就会有要卖的人出现,所以才准备等股价稍稍下跌后再买进。
现在还在场中进行买卖的,就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知道要先下手为强的家伙吧。
我在这样的状况中紧盯着融资量那边瞧,虽然注意到数字多少有些变动,但幅度并不大。
要是市场都已经摇荡到这种程度还没醒的话,我想这些量基本上真的是死透了吧。
「根据计算,应该有近80%都是死的。」
「80%?」
剩下的融资量有一百零五万股。八成的话也就有八十四万股。
也就是说即使有人要在股票升值后卖出,也只会有二十万股多一点,金额大约是一亿六千万慕鲁左右。
而我们手上的资金还有剩下五亿多慕鲁。
应该行得通。
「阿晴,价格。」
羽贺那这时提醒了我一声。我看到价格正一路815、816、817在往上爬。
看来有个稍微大尾一点的家伙进场了。虽然卖方随即上阵应战,但股价很快就被买方拉到了824。
时间总算到了四点,还有一小时。那些手上资金量不多,想试着抓住暴涨暴跌的股票来挤进排名前段的家伙,应该会觉得是「时间只剩一小时」吧。
鱼群渐渐从其他还有成交量的股票往这里集中过来,让黑巧克力开始变得很抢手。一度涨到824的股价一口气掉到了813,下一秒又再次回到824。羽贺那看着这样的状况,说道:
「有其他人的程式来了。」
「我想也是吧。反应的速度太快,决定价格的方式也太一致了。」
现在的股价如同弹珠台中的弹珠般维持同样的幅度上下弹跳,价格变动的方式也变成一阵一阵的骤然跳动。
这很明显是有人靠着跟羽贺那类似的程式,在机械式的进行交易。因为人的手速有其极限,所以有人想把这种操作交给电脑,反覆数百次地堆砌不到百分之一的利润。
只不过到头来这个状况要能成立,必须有会跟着这种机械很擅长的交易模式走的蠢蛋。到了比赛最后一天的此刻,还留在场中的都是些经过筛选,专以这种傻蛋为食物的家伙。他们是有头脑的。
股价高高跳上832慕鲁。程式也很老实地反应,紧追在后头。
这时卖方也加入战局,让成交量急速增加。
时间将近四点半。
这时就连羽贺那也要直盯着我看了。
「阿晴。」
我缓缓转头看向她。
然后我点点头说:
「你别怕啦。」
我耸了耸肩,对她露出微笑。
「害怕就输了。」
之后我继续等待,就只是不断等待。剩下的三十分钟对于埋首股市的人来说,其实是眨几下眼睛就结束的极短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拼命全力下单,然后因为股价的变动而时喜时忧。
但我们可不能陷于这股感情的急流之中。我们必须看穿他人的想法。
不管是在黑帮电影或是战争片中都好,若想要采取鲁莽的行动,在片尾的最后十分钟出手也就很足够了。
在最后三十分钟就开始赌命的家伙,可是会横死的。
「二十分钟……」
羽贺那痛苦地这么说道。
股价是824慕鲁。这时有只虽然无法媲美鲸鱼,但也有二十万股的卖单出现了。于是我抛出三十万股的订单。
难道这里有真正的大鲸鱼在?
我仿佛能听见全场参赛者的这种心声。
海鸟们看到鲸鱼喷出的水柱,鲨鱼们则嗅到虐杀的气息,都纷纷聚集过来。卖方像在疯狂嘶吼般的抛售;买方也毫不留情地买进。大部分的人也这时也都明白了为何鲸鱼会出现在买方那边。
因为剩余的那些融资量,并不是将来卖方的预备军。
这些融资量都已经死了,全死透了,就只是只沉默的纸老虎而已。
价格超过840慕鲁,到达850慕鲁。
我股票的平均是买在820慕鲁。总额则有大约五亿慕鲁。因为现在还涨不足4%,所以我的利润是两千万慕鲁。
追不上,现在还完全追不上。
我必须用上剩下的三亿慕鲁,并保持接近一亿慕鲁的收益结束比赛才行。
时机啊,时机。我一定得彻底化身为魔物,必须抢在所有人都来不及下单,或呆滞、或半疯狂的哭喊当中,独自高声大笑着往前飞冲而去。该聚精会神的时刻就是现在,就是现在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减少。剩下十三分钟、十二分钟、十一分钟、十分钟。我还是没有买进,我还不能买进。卖方现在正死命抛售,买方也拼死买进。融资融券的金额跳动得让人眼花撩乱。相对于水涨船高的融券量,融资数量也跟着往上加高,没有垮下来。
行得通。
在这瞬间,我决定挂出最后的订单。
「阿晴!」
羽贺那的呼喊让我的手停了下来。
她的手指指着融资余额。
那数字正在剧烈减少。
「股票正在……被卖出?」
「……我想是刚才买进的人现在正在抛售吧。」
「这样的话——」
就必须再等待一会儿。如果要得到最佳效果,我们得在这波卖出告一段落后再开始行动。
但我的背后却开始冒起冷汗。因为在发生变动之前,融资量的余额是一百零五万股,在股价开始变化后堆上来的份应该也顶多三十万股,然而眼前的数字却已经跌破九十万股了。
「预测会有误差。」
羽贺那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对我这么说道。
「误差大概会有多少?」
「大约是原本数字的平方根。也就是十万股。」
那现在还在误差范围内。数字的变动确实也在九十万股的地方停了下来。
所有还活着的融资量都已经卖出了吗?这些人看准的是之后会下跌?
时间剩七分钟。如果要下单的话,我必须作出决定。现在的价格是836慕鲁。
要是下单量太大,有可能会因为线路或伺服器处理不及而无法成交。
而这些量就会被当成未成交订单处理,会以现金退还。
要是这样就糟了。非常的糟。因为再也没有比抱着一堆资金输掉更难看的事情。这样子就跟太过慎重而坐以待毙的蠢蛋没有两样。
我把几乎是我们全力的三十万股订单准备好。
可是——要是实际上还有很多做融资的买方活着呢?
要是这样的话,如果我不坚持到最后一刻,就会让对方使出逆向操作了。
两种可能是一半一半。
不,不对。
我看着羽贺那,而羽贺那也看着我。现在并不是能否得到二十万慕鲁的关键时刻,而是我相不相信羽贺那数据的关键分歧点。
羽贺那紧闭双唇看着我。
她的表情充满不安。
而这笔交易应该是我为了羽贺那做的才对。
「没办法啦,我们上吧。」
我转过头重新看回画面,送出了订单。
我们的订单从836慕鲁开始,像是一股洪水般的淹过了所有的卖单。虽然有人看到我们的动作后也跟着买进,但因为我的下单是最优先的,所以他们的速度都追不上我。我不断抛开其他买单,让价格直冲木星。
850、860、868、874、879……882……我全力一击的攻势就在这停下了。
但方才没能完全跟上我速度的订单,化作第二波攻势涌了上来。
价格一口气飙升到895慕鲁,让我在算过自己的持股后几乎快无法呼吸。
我手上股票的平均取得价格是841慕鲁,数量是九十万股有余。利润大约是四千八百万。
我们距离第一名的药片先生,就只差两千万慕鲁了!
订单接着蜂拥而至,时间还剩三分钟。
897、898、899……
眼前是百位数的关卡。
我就是等着股价越过这道墙的瞬间啊。
在世界上将有一扇崭新的大门打开。
而我则为门后的耀眼光芒严阵以待。
「咦?」
但就在这瞬间——订单的数字就维持在那个饱胀的状态停止不动。我一时没有办法清楚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
那是卖单。而且是一张能完全承受所有订单浪潮的卖单。
总数有六十二万股。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发生了延迟,让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如同巨大的陨石撞击行星时一般,极为缓慢地动作着。
「是谁——」
我如此低语,立刻看向了剩余的融资量,但那数字没有动静。
是新进场的家伙?那我想只要让他消失,我们就赢了。于是我动用剩下的全部财力挂上买单,买卖双方的交易量马上就开始发生拮抗。
而后,在最后的两分钟,系统再次有了变化。
买方占了上风。
行得通。
就在我这么想的下一秒,画面上的融资数遽然锐减,让我停止了呼吸。这个状况表示:有融资买进的人参与了刚刚的交易。
而且卖出的数量根本远超出羽贺那所预测的误差范围。
最后我们得到了一个结论。
「……卖出。」
我的这句低语就消散在最后两分钟出现的魔物咆哮声中。
股价在912慕鲁处发生反弹,而那些确信已经把买方资金全抽干的人们,便全力开始进行抛售。
于是股价以908、905、901、891、882的加速度往下坠落。
时间剩下不到一分钟,虽然市场中出现了一丁半点的订单,但已经没人能阻止这波下跌了。
于是胜负分晓。
画面上的倒数计时停了下来,时间显示下午五点,最后收盘的价格是862慕鲁。
而我的平均取得单价,很离奇的正是这个862慕鲁。
总的来说,我们今天的一切交易完全没有意义,资金就连一慕鲁也没有增加。
所以结论是——
「我们输了。」
我喃喃讲出这句话。
最后我们以两亿九千两百万慕鲁的成绩名列第二。
奖金有五万慕鲁。
在这瞬间,我的装置响起好几声通知有新邮件的音效。我看了一下邮件标题,发现是大型金融机构寄来猎人头的信。但都到这种时候了你们才寄信过来?
我不理会那些来信,当下大大伸了个懒腰。
羽贺那仍然愣在我身旁。
这也难怪啦。因为状况违背了她的预测。
「……啊……」
羽贺那低声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冒出的却只有眼泪。
她一边凝视电脑画面上不再变动的数字,一边面无表情地哭着。虽然眼前这场交易应当是我出于私心而作的,但最后落泪的人却不是我,而是羽贺那。
但我心中很神奇的没有半分不甘,没有半分羞耻,没有半分悔恨。
当羽贺那在自己房里畏惧哭泣的那时候,她是拼命掩着自己的头。
所以我这时也才会用力摸摸她的头。这次羽贺那并没有双手抱住头,只是一直无言地哭着。
我在最后轻轻拍了她几下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想要喝点饮料,也实在是累坏了。而且我还得要联络巴顿才行。
我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让身上的管家喀喀作响。
大概是因为和羽贺那始终步调一致地前进所带来的满足感,让我就算输了比赛也完全不会有不甘。虽然我既无法将说好的那些钱拿给羽贺那,也没办法实现自己夸下海口说出的话,但内心却感到如此充实。我会牢牢将此刻的感动留在回忆之中。
这次的比赛并不是一段糟糕的经验。这段经验绝对不算糟。
我就在收到新邮件的提示音效还不断叮咚响的时候,动身走向洗手间。
挂在墙上的电话就像看准时机似的响起。
会是理沙实在太想知道结果所以打了电话回来吗?
拿她没辙的我只好一边苦笑一边接起电话。
「喂,哪边找啊?」
因为在我想像中传来的应该会是理沙急切的问话声,所以当听到那个意外的嗓音时,我还以为那是电话的杂音。
『是我啦,我赛侯。』
「……什么事啦。你找理沙吗?」
我有种原本的满足感遭人玷污的感觉,回话的口气有些不高兴。
『嗯?我是想找理沙没错啦……是说你们现在已经有空了吧?』
赛侯的话听起来就像他已经知道投资竞赛结束了。
虽然我想他理应是知道有这比赛存在没错,但赛侯本来对这比赛有这么感兴趣吗?
「嗯,算是吧。」
『那我马上就去你那边。』
「啥?哦,我说你是要来干嘛啊?」
『这个待会儿再说。还有啊……』
赛侯先是顿了顿,才接下去这么说:
『羽贺那小妹现在的心情怎样啊?』
这家伙真的是个萝莉控啊。想到他之前曾嚷嚷说他弄到了很像羽贺那的女生拍的色情片,搞不好是真的。
不过我虽然感到傻眼,却也不是对那片子完全没兴趣就是了。
「糟透了呢。」
我故意这样回答赛侯。
而赛侯听到之后抽了一口气。
我本来想苦笑亏他说「你是有多喜欢羽贺那啦」,但赛侯接着所说的话却让我的笑容完全僵住了。
『户山先生也会一起去。你要先准备好啊。』
「啥?什么意思?喂!你给我等一下!」
但赛侯还不等我把整句话讲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户山大叔?他要和赛侯一起过来?
我完全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能瞪着电话哑口无言。
羽贺那一边擦眼泪一边朝我这边看,可能是觉得我刚刚的对应很怪吧。
「……赛侯他问你心情怎样。」
我对羽贺那转述赛侯的问候。
羽贺那听到后也露出和我差不多的疑惑表情,但还是回答了我。
「不算坏。」
在这样回答后,羽贺那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明明是因为我的关系才输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把电话挂回墙上,然后叹了口气。
羽贺那真的很笨拙。她非常直率,而且笨拙。
「其实我也没有多不甘心就是了。」
「……」
「这可不是因为我一开始就打算把奖金都给你的关系喔,我想理由还更单纯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们不是玩得很开心吗?」
我接着看向羽贺那。羽贺那也呆呆地回望我,然后又哭了起来。
不过她流下的不是悔恨的泪水。
因为带着笑容落下的泪水里,是不可能带有悔恨的。
「好啦,你是要哭到什么时候啦?」
「我才没在哭。」
羽贺那收起刚刚的笑容强辩着。
不过我也不打算反驳她,只是对她耸了耸肩。
「好啦,你说了算。不过等一下有客人要来耶。你打算怎么办?」
「……客……人?」
「嗯啊。你要躲进房间里去吗?」
「……要看客人是谁。」
不用想也知道羽贺那会这样回答。
虽然这让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总觉得要是瞒她更不好。
「是赛侯和——」
「我不想见他。」
「户山大叔。」
在听到最后这几个字后,羽贺那真的停止了哭泣。
「……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电话里面没说清楚。」
「我们……应该有办法还钱了吧?」
「很轻松啊。不过投资竞赛的奖金还要过一阵子才会发下来啦。但我倒是有点在意他们要来干嘛,因为感觉好像不是来找理沙的。」
羽贺那听到我这么说,皱起眉头。
但就连我也搞不懂他们的来意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咧……」
「……我不知道。」
羽贺那揉揉眼睛,接着就像变身英雄似的换上了一副凌厉的眼神。
「不过等遇到他们就知道了。」
「说得一点也没错。」
羽贺那改变了。而且这个改变应该是朝着相当好的方向。
我和羽贺那都没有再多讲什么,就只是比邻坐在桌前泡了热可可来喝。
虽然我不记得是由谁先开始的,但直到门铃响起之前,我们两个人的手都在桌子底下交叠着。
在放开手的时候,我感到几许落寞。
「嗨。」
我一打开教会大门,赛侯的爆炸头马上就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而在他旁边则站着像亡灵般消瘦,只有双眼散发着锐利光彩的户山大叔。
户山大叔和羽贺那虽然面对面,但两个人倒也都没举止失措。不过户山大叔看起来就不像会主动发难的人,所以这当然是因为羽贺那成长了许多。
而且我们现在也已经确定能清还欠债了,或许羽贺那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能保持沉着吧。
「所以你们来这儿到底有什么事啊?」
我和羽贺那并肩而坐,户山大叔和赛侯则是坐在我们对面。
户山大叔提了个像是硬壳公事包的东西过来,赛侯倒是两手空空。
「连杯茶都不招待一下吗?」
「你店里也都是自助式的吧。」
「是没错啦……哎,那就算啦。关于我们要来谈的事情嘛……」
赛侯看了看他旁边的户山大叔。
「我是已经有和理沙小姐提过了啦……」
户山大叔这么说,但我和羽贺那也只能面面相觑。于是赛侯抓了抓头,说道:
「她果然没跟你们说啊……」
「到底什么事情啦?」
「抱歉啦。户山先生,还请您说明一下吧。」
「嗯……」
户山大叔像叹气一般的点头,然后伸手到椅子下面,直接在地上把公事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袋子放到桌上。
那是一只看起来用了好一段时间的麻布袋,是以耐用为唯一卖点的朴实样式。
「这里有十五万慕鲁。」
「……啥?」
「我希望你能拿这些去帮我赚钱。请尽你所能的……将这些钱……」
我并不觉得户山大叔现在是在开玩笑。
但是他所提的要求在我听来就只觉得是个玩笑话,于是我看向了户山大叔拿出的那个袋子。
户山大叔把袋口打开,朝下一倒,一束束的纸钞滚了出来。
所有钞票都是用得旧旧的,以橡皮筋捆着。
这副景象俨然是黑帮电影里的一幕啊。
不过在我眼前的却是现实,而且这些钱恐怕也都是真钱。
「虽然说在这时代还拿现钞是教人很不好意思,不过我做的就是这种生意,还请见谅啊。」
「呃,等一下好不好?拿这些钱来是怎样?」
「这些并不是什么肮脏钱,只是外观不太体面而已。这全都是我拼命收集来的资金。」
「我不是在问这个!」
户山大叔听了我生气的回话,脸上依然没有半分惧色。
「你们两个人不是收了我那些客户的钱,然后帮他们投资增值吗?」
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威胁我们。
但我之所以会这么觉得,或许是因为在户山大叔身上感受到他不打算退缩的决心。
「这……这有哪里不好了吗!」
「不不不,你们这样做也算帮了我一把。」
户山大叔这么说道。
「我自己对于客户有没有办法还清借款也多少心里有数。所以当我听人说了你们在做的事情后,打从心里支持你们呀。」
「……所以现在连你也想加进来分一杯羹了?」
听了我的话后,户山大叔露出了无力的笑容。
「我的原则是只要对方能够信任,就算是看起来没什么指望能还钱的人也放款。但是我可不会去赌博,这一点是我的坚持。」
「股票交易才不是赌博。」
「噢……抱歉。我没有要眨低你的意思。不过把钱拿给你们看会不会变多,其实就算是在赌了吧?」
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户山大叔在玩文字游戏,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就算是最早拿钱来的克莉丝她们家,要不是本来就认识羽贺那的话,也绝对不可能把贵重的私房钱交给我们吧。
「既然大叔你不喜欢赌博,那又为什么要拿着这一大笔钱来找我们?」
「……这方面就请这位来解释吧。」
户山大叔这么说完,转头看了看赛侯。
对了,还有赛侯在啊。为什么赛侯也要跟着一起来?
「啊……要我说明喔……」
「就拜托你啦。」
户山大叔说出这句话时,让人感觉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神与气力。
赛侯叹了口气,朝着桌子探出身,靠近我们说道:
「我之前听你说了理沙欠钱的事嘛。」
「喔,嗯啊……」
「还有就是这阵子外面关于你们的传言,让我怎么想都觉得理沙那个顽固的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就放你们做这种事,所以就去查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形。结果我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一带的人好像每个都因为欠债而苦,因为状况实在有点怪,所以我联络了户山先生,结果从他那边听说了不少。」
赛侯稍微停下来换口气后,又继续说下去。
「我才知道其实户山先生这边也挺不妙的。」
「这种事情我早就——」
赛侯那颗爆炸头突然飕的逼近我面前,让我把正要讲出口的「知道了」三个字又吞回嘴里。
「你也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的那群家伙吗?」
「……背后?」
「在刚开始的时候,连我也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债权回收业者而已……」
我之前也有听说把放贷的本金借给户山大叔的老好人病死了,而他在地球的亲戚就把那些债权不知道卖给了谁。
毕竟住在地球上的人也不会想自己来回收这些借给月面上不明人士的钱吧。别说光搭乘轨道电梯的费用就不是开玩笑,而且地球上又盛传月面住的都是些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
所以就算他们把债权出售给专门回收的业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这样又有什么问题?」
「嗯……因为人们是为了赚钱才会到月面来的嘛。月面有太多手段肮脏的人了,比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还要多。像我从前也是费尽心血创设了一家公司,结果被人夺走。在我当初陷入自暴自弃的时候,是理沙拯救了我啊。」
赛侯提到了自己的过去。
他这个人有着一流的程式设计功力,写出来的程式更满足了羽贺那的所有要求。
果然他并不只是寻常的寒酸网咖的老板啊。
「所以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有点不对劲啊。于是我就去调查了逼迫户山先生还钱的那些家伙,最后得到的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对方是专炒地皮出了名的业者啊。」
「……炒地皮……业者?」
「这样的状况在地球上并不罕见,月面这边在牛顿市里也挺多的。不过在这一带的确还很少看到吧。」
「我不懂你意思耶。炒地皮业者?那是指想要收购土地、建筑这类东西的人吗?」
但他们买下这种贫民区的地产是想做啥?
看到我一脸呆滞的样子,赛侯咬牙切齿恨恨的继续说下去。
「月面都市的议会已经做了一些关于都市更新案的讨论。」
赛侯又说了句天外飞来一笔的话。
我的脑袋完全跟不上他讲的内容。
「内容是说因为月面也有其他新都市正在建设,所以为了让身为第一都市的这里能持续作为月球的政经中心,推动都市更新计划必不可免什么的……唉,简单来说就是想把肮脏的地方给打理干净,整顿成不输给其他新都市的漂亮模样啦。当然这样一来也就会跟权利大大扯上关系。」
「可是……这又跟大家欠的钱有什么关系……?」
「是土地和房屋的所有权呀。」
户山大叔突然插话进来。
「啊?」
「月面可是开拓的前线,所以这边的法律也是为了拓荒者们订定的,让进行开拓的人可以得到最多的权利。就算某有人拥有土地,但租借土地的人靠着自己力量在地上盖了房子的话,是盖房子的那方会被认定对都市开发有较大的贡献。他们所拥有的权利与地主同等,有时候更还在地主之上。而且在这一带不是很多房子都是人们自己盖的吗?小哥你老是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应该很清楚才对。」
看来户山大叔应该是在哪边看过我这样移动吧。
不过他这番话的意思我也非常明白。
这附近的建筑物大多历经多次的勉强增改建,构造变得复杂而混乱。
甚至有许多人搞不清楚自己家的范围该从哪里算到哪里了。
「到了要进行都更的时候,政府会表现出打算强制执行的意图,唉……不过也是会支付一笔相应的权利金给所有权人吧,不然就是提供都市更新后可以在此定居的权利作为交换。但问题却在于有群人就看准了这些土地之后会升值,所以打算先下手收购土地来霸占这些利益。」
「你的欠款……就是掌握在这种人手中?」
「对,我就是被他们给盯上了啊。因为不管怎么说,我都贷了根本没啥指望对方能还的大笔金额给这一带的人们呀。只要手上有一叠那些债权的文件,那些人就算不挨家挨户的登门交涉,也可以几乎强制性的把数十处土地和建物一口气纳入掌中。当然了……他们会用贱价收购。」
如果一个人欠的债比财产还多,当然就会落得这种下场。
而像户山大叔这种佛心到几乎是犯蠢的放贷方式,在这事件中反而产生了负面的影响。
要是今天在这边的是个唯利是图的放贷人,也就只会贷出对方有可能清还的金额。
然而户山大叔却会对他信任的人贷出超过对方还款能力的钱,然后也不去追讨本金,对方有缴利息就好。虽然就贷款人角度来看这种状况或许十分值得庆幸,但那也得加上「债主是户山先生」的条件才能如此。
如果债主从一开始就存心要把贷款对象的财产完全夺走的话,这些债务就跟勒紧贷款人脖子的绞绳没两样。
尤其是那些生性驽钝,以为钱是跟户山先生借的,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而大意的家伙,现在的处境更加不妙。
在这附近有很多的人,现在脖子上都套着一条这样的绞绳。
「要是都市更新实施的话,这里的市容应该也会有很大改变吧。讲白一点就是现在的这副面貌会连个鬼影子也没了。到时会出现漂亮的大型购物中心、美观的集合式住宅、整齐的道路,这附近大概会变得是白环区延伸过来的区块吧。要是真的变成这样,自然让人觉得有点落寞,但我最痛心的却是——那些努力建设了现在的环境、拼命苦撑到今天的人们非但无法得到正当的报酬,还会被迫离开这个地方啊。」
我终于明白户山大叔为何如此憔悴了。因为出自他一番善意的那些贷款,现在却变成了绞绳,紧紧、紧紧地套在那些借款人的脖子上。
而且又因为这样的经营模式,造成一旦被债主要求偿还本金,连他自己都没钱可还。
过去好像曾有人说过,通往地狱的道路是用善意铺设而成的。
我眼前这件事就是最为典型的例子。
「如果能够坚持到都更的决议出来,政府开始出面与居民进行交涉的话就没问题。不过要是债权人在这之前就预测到了增值的利益,而打算以那些债务为后盾采取行动的话,背着债务的人们就只能把全部家当都用便宜的价格让给对方了。那些人会落得身无分文、债务满身,甚至无家可归。而那些炒地皮的人却能拿走土地、地上物以及他们那丁点的财产,翘着腿等政府把这块地区整顿好,再以所有权人的身分君临将来那个已经焕然一新的城镇,并取得莫大收益。」
「所谓的都市更新计划,本来就有把财富重新分配给低收入族群的用意在里面。只要拿牛顿市里面那些爆赚的大企业缴纳的税金来重划这区域的话,就能让那些在都市外围勉强过活,却支撑着牛顿市重要机能的人们生活状况好转了不是吗?但如果让炒地皮业者随心所欲,终究只会让富者愈富而已。小鬼头你也是东侧那边出身的吧?」
赛侯用笔直的视线凝视着我。
「难道你家那一带就没有曾在地球上被巨大势力夺走一切,最后只好来到月面的人吗?」
他居然讲什么「难道没有」?
一股怒气窜上我的脑门,却让我忍不住怒极而笑。因为在我老家那里的净是这样的人,每个都是这样的人啊!
「这件事会牵连到很多人,就连理沙也无法除外。所以我们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这里是月球啊,是拓荒的前线啊!在这付出努力的人一定要获得到正当报酬。」
赛侯整个身子都探到桌子上。现在的他用的并不是平常那种吊儿郎当、懒懒散散的态度,因为就连赛侯也是一个从地球千里迢迢来到月面,在这里追逐成功的人啊。
而他在后来却被这座都市里残忍又无情的巨大力量夺走了一切。
我将视线从赛侯移到户山大叔拿出的麻袋上。从袋口中滚出了一叠叠脏兮兮的纸钞。有一群人会把这些脏兮兮的钞票一张张折好,很珍惜地收着。
「现在这里的十五万慕鲁,再加上其他人已经交到你们手上的那些资金,要是能凑出八十万慕鲁给我的话,我就能够偿还本金。这么一来镇上的人们也就可以继续待在这里,掌握那即将到来的幸运。在地球上受尽风霜、一路坚持到了这里的人们,也终于能够得到回报。」
户山的话语中带着激昂的情感。眼前这一叠叠纸钞,散发出了一股超越其外表的惊人存在感,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们手上现在能动用的资产有五十万慕鲁,再加上眼前的十五万慕鲁也就有六十五万慕鲁了,距离目标的八十万慕鲁只差不到30%。
「就数字上来说……我想并不是不可能。」
「慎重起见,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那些把自家的救命钱给你的那些人,是真的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所以如果你这边只凑出八十万慕鲁勉强过关的话,还是不够。」
另外还需要生活费、做生意的人也得有周转资金、身体有毛病的人就会用到医药费、家里有孩子正在就学的人也会有学费的支出。
「那些在背地里蠢动着,不怀好意想放款给这些住户的人将会大举进逼。但我想只要能撑过一个月,应该就没问题了。我希望你能赚到足以让住户们度过这段时间的资金。」
「……」
也就是要赚40%,如果有办法的话就赚到50%左右的意思吗?
我看向羽贺那,只见她双唇紧闭,瞪着桌子上的那几叠纸钞。
但或许她现在所瞪视的,其实是这世上一切的不公不义吧?
「……期限呢?」
在我提出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后,户山大叔那张早已面无人色的脸突然绷了起来,在一旁的赛侯也跟着垂下目光。
这反应让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些逼迫我还清本金的家伙,一开始就存心要杀我个措手不及了。」
户山大叔这么说,然后从公事包中拿出一张纸。
在这个使用电子证书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年代,实体的纸张证书可说是相当老派。
但这张纸却因为这样,而具有某种更为慑人的压迫感。
那张证书上的字句写得一副官腔,还盖有政府机关的印鉴。
证书上写着:『由于债务人持续不履行债务,故请求债务人即刻返还借款……』
「当初借我本金的人……真的是一个老好人。当年他说要是八十万慕鲁的钱就能救人的话,那他当然义不容辞,所以二话不说就借我钱了。在那之后我当然也好几次超过了还款期限,但对方每次也都让我变更契约延长期限。不过这些事情却都会留在纪录上。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我肯定是个非常糟糕的债务人。所以即使是法院也不得不站在债权人背后为他们撑腰。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要是我没在下周的头一天之前还清债务的话,财产就会被拿去抵押。」
而户山拥有的财产主要就是镇上居民的债权。
一旦这件事情发生的那瞬间,手握居民脖子上绳索的人,就会从老好人户山大叔变为那些死要钱的浑球。
「那就是一星期?不对……剩五天……但中间跨了周日所以是四天?就四天?这种事情你们到底为什么不早说——」
要是你们早说的话,我应该就会把投资竞赛那边搁置了啊。
但正当我要开口时,却想起了赛侯刚才说的话。
他在刚刚提这件事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她果然没跟你们说呀……」
这件事理沙她是知情的。她早就知道了。
「你们别责怪理沙啊。」
赛侯抢在我开口前先说了这句话。
「我们之前就跟理沙一直讲了。说这件事要是不快点处理的话会很糟糕,事情将会演变得无法挽回呀。但理沙她却很顽固一直不肯点头。还说要是我们将这件事告诉你和羽贺那小妹的话,她就真的要生气了。」
「为……为什么?我完全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因为你们很热中参加比赛嘛?」
赛侯的目光中满是苦涩,让我不禁胸口一紧。
我回想起前阵子和羽贺那共度的时光。
那无疑是一段既浓密又美好的日子。
「理沙她就是这样的人,对于身外之物并不是很在乎。她更重视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与关系。唯一的例外应该是那些书吧……但我想她大概还是会把那些书卖了吧。」
「什么!」
「她就是这样的人呀。她是真心相信就算没地方住、没衣服穿、没东西吃,人们依然可以活得很幸福啊。既然连在战乱地区失去了许多了亲人朋友、失去一切,在命悬一线之下终于来到月面的理沙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她竟然说『我们能放弃金钱,但是绝对不能舍弃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这种话啊。理沙她是真的很不想打扰你们俩。」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在我心里完全找不到可以用的词汇。
是善意啊,在这边也有条以善意铺设成的大道,正直直通往地狱啊。
「所以我们才会一直等到现在。我等到胃都快穿孔了,而户山先生也成了你眼前的这副样子。」
户山大叔原本就长得就像僵尸了,现在更干枯到完全像是具木乃伊。
因为除了自己的财产之外,他身上更还背负着旁人的命运。
「但换作是你们俩的话,总还是能有点办法吧?至少……」
赛侯这么说。
「会比我们两个拿钱去赌场梭一把还有希望多了吧?」
事情真的已经走到这步田地了。
办到这件事确实不是不可能。但如果是在投资竞赛的虚拟市场中也就算了,现在是要我们在现实的股市中,在短短的四日之内进行交易,然后赚到50%?
或许这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我们手上的总资金有六十五万慕鲁。
这实在是笔大钱。
而且最可怕的就是失败时的后果。要是我们失败的话,惨败的将不只有我们两个人。
但我根本不存在拒绝他们的选项。我绝对不可能有办法拒绝。
「你愿意接下这个重任吗?」
我张开了嘴巴。
——然而却完全说不出半个字。
我怎么有办法说出口?
现在已经不是那种能让我强硬的与对方交涉,说什么就算亏损我们也不负责的轻松状况了。
这一刻交到我们手中的,并不是那些无处可去,最后只能奔向月面的人们心中那带了点天真的愿望。
那是一颗银色的子弹。是更为痛切的,是人们为了对延续自地球的不公不义社会进行最消极的抵抗,而准备的一颗子弹。
「现在只能靠你们了。拜托。」
户山将双手扶着桌子,对我们深深低下头去。
这是日本式的礼节。
除了户山本来就是日本味道的姓氏之外,我想大叔应该也调查过我是日本移民的子女了吧。
可是我即使目睹了这一幕,依然没有办法提起勇气。
就在这时,有一只温暖的小手叠到了我的手上。
「……」
虽然我反射的往旁边看去,但这时当然也不可能有其他人在了。
那是羽贺那的手。
羽贺那漆黑的双眸中充满力量,笔直盯着我。
「阿晴,你对我说过。」
她的嘴唇微动,简短说出这句话。
「这不是有没有可能做到的问题。」
我回握羽贺那的手。
「是我们必须做到好才行。」
「……」
羽贺那沉默了。
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她点点头说:
「对。」
「既然这样——」
对着抬起头来看我的户山大叔,我拼命掩饰自己快哭出来的表情,压抑心中的恐惧,尽我最大的努力在他面前摆起架子说道。
「之后我一定会找你讨报酬喔。」
户山大叔疲倦不堪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那我会替你算上满满利息的。」
这样一来,我们就全部都在同一条船上了。
之后赛侯在离开前再次强调要我别去责怪理沙。
不过我也没打算要责备她。
这一点羽贺那也是一样。
所以,即使当刚刚可能是在外面等我们把事情谈完的理沙,若无其事地回到教会时,我和羽贺那也都没对她特别说什么。
因为户山大叔带来的现金还摆在桌上,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应该是一目了然才对。
我们却还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和平时一样三个人共进晚餐,并在吃饭时跟理沙报告我们输掉了投资竞赛。
理沙只是微笑着,对我们说了声:「那真是可惜。」
不过我们能拿到五万慕鲁的奖金。
当我对理沙说有这笔钱就能清还欠款的时候,她有点为难的笑了笑,然后对我说了声「谢谢你」。
至于我和羽贺那,则是连商量都不用。
因为无论是该做的事情,或是达成目标的方式,已经全都决定好了。
既然这样,剩下的就只有去做了。在成功之前,只能去做。
不过除了这件事以外,我还有巴顿那边的事得处理。我瞒着羽贺那,在寄来的邮件中只偷偷打开了巴顿的那封来看,扫过他写的文字。在巴顿的信上写了恭喜我得到第二名的祝贺词以及一些安慰的话,另外还称赞了我,说姑且撇开结果不谈,我在交易的过程中真的连续做下了非常出色的判断。
接着他也开口和我确认,问说之前提的那件事考虑得如何了。
这虽然让我犹豫了一下子,但接着还是一鼓作气写了回信。
『我非常乐意到您旗下工作。但希望您能再等我一阵子。』
巴顿的回信很快便寄来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
于是我告诉他,现在我手边有个一定得去解决的问题。这次巴顿的回信大概隔了两分钟才寄来,虽然回信花的时间较长,但信中的内容或许算是至今最简短的一次。
『我随时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看到这句话后,我出自真心的写了「非常感激您」五个字回信给他。
隔天开始,投资竞赛期间的那种生活再次上演了。
但这一次,我们背负的责任可大大不同。
而且这次我们要进行投资的地方,是状况更加复杂,程式也无法完全发挥威力的现实市场。
我们不能有失误,也不能够迟疑。
要在四天之内赚到50%利润的这种高报酬率,可说是疯狂。
但如果藉由信用交易来拉高资金杠杆的话,就能将过关门槛降至17%。
不过这么做的话,我心理上的负担却会增加到不止三倍。
「你还好吗?」
羽贺那真诚的对我表示关心道。
「现在也只能拼了。再说啊……」
我一边开启信用交易的画面,一边说道。
「不只是资金加倍,力量也加倍了啊。」
「咦?」
「因为我身边不是有你在吗。」
看到我硬挤出来的笑容,羽贺那哼的一声别过脸去。虽然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脸颊却红通通的,也稍微噘起了嘴。
我和羽贺那就这样埋首于股票交易之中。而理沙则和平常一样的过日子,另外也帮忙我们打点生活周遭的大小事情。不过她要我们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回各自的房间睡,看来前几天的事是穿帮了。
虽然羽贺那当场乖乖应了理沙的话,但最后还是在我房间忙到累倒,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我也只好把她抱到床上去。虽然当我抱起羽贺那要移动时她还是醒了过来,但也全身放松就这样随我摆布。虽然我想说既然人醒了何不自己走,但又因为羽贺那任性的样子有点可爱,所以最后还是没办法开口念她。她现在的态度配上那与生倶来的眼神,感觉就像只有着高贵血统的猫解除戒心后的样子。
我和羽贺那尽了一切的努力进行交易。
那些把钱托给我们运用的人在听到现在的状况后,也送了些慰劳品之类的东西过来给我们。
像克莉丝她老爸还担心有人会盯上我们的钱财而趁夜上门抢劫,便自动自发在夜间来帮我们巡逻。
我们就在这样的状况下,日复一日在交易中逐渐累积起获利。
但现实中的交易既残酷又复杂。也因为我们的程式到目前为止都是专门配合投资竞赛来做调整的关系,使用在现实交易中的精确度就掉了一大截。不过羽贺那也还是努力即时更新程式,赛侯也在程式上提供支援,而我则全力追逐着自己最佳的α值。
我们每一笔交易的获利都很微小。大概就只有0.1%左右吧。
但就连发射到外太空的侦察卫星,也是靠着喷出微小的离子来推进的。
接受那些被没天理的世界摆布,尝遍辛酸的人们托付,拿着他们宝贵的救命钱,在月面这个炼金术工房中搜刮金子的这种行为,让我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侠盗罗宾汉。
我捧着藉由资金杠杆弄来的三倍资金,在羽贺那的支援下驰骋战场。
在股票市场里,既然能赚钱也就可能赔钱;既然能杀伤别人也就可能会被别人杀伤。就跟背负着重任在战斗的我们一样,在装置画面另一端进行交易的人们,也都以真正的钱为赌注在战斗。
要是我们在此许下「希望就我们能赚钱」的愿望,或许就等同于在对荧幕那头另一组像我和羽贺那这样的搭档喊着「你们给我去死!」吧。
这样的想法并非完全是胡思乱想,实际情况很有可能真的是如此。
但就算这样,我们还是非得继续做下去才行。我们现在就只能拼老命这样做下去了。
然而,现实却是沉重的。
开始进行交易的第三天,也就是星期六晚上。
因为户山大叔欠债的偿还期限最晚也就到星期一,扣掉中间的星期日,我们只剩下一天时间了。
但现在我们手上的资产只有七十二万慕鲁。
就只比开始时多了12%。
而且因为我们紧接在投资竞赛结束后就接着密集进行交易的关系,我和羽贺那在这几天里,每天在交易结束的时候真的都是奄奄一息了。我们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极限。虽然羽贺那没对我开口,但我发现她偶尔好像会因为身体不适的关系而跑去厕所吐。
「还有……一天。」
明明我什么都没有表示,羽贺那却主动对我这么说。
就是因为状况实在太艰困,才会让她反过来这样激励我。
「理沙呢?」
我这样问道,但羽贺那只是摇了摇头。毕竟她整天都跟我一起埋首于交易之中,所以自然也无从得知道理沙去了哪里吧。
这么说来,在我刚来这里住的时候,羽贺那也曾经对着专注于交易的我问起理沙人在哪。当时她一听我回答说不知道,马上就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那态度简直像在骂我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垃圾」。
这样一想,我才发现一路走来如此漫长。
这让我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好久。
「……厕所。」
羽贺那这么说完便站起身来,然后摇摇晃晃地往厕所走去。该不会她又是要去厕所吐了吧?不过反观我自己最近好几天都拉肚子,连饭都吃不太下了。
我们这副样子都被理沙看在眼里。虽然她的表情很是担心,却没有开口对我们多说。毕竟就算她开口,我们也不可能就这样停止交易,而理沙也没有要我们停止交易的理由。
所以理沙在教会里祈祷的次数也变多了。当我在半夜跑去上厕所,察觉圣堂中好像有人时,通常都会看到理沙在里头祈祷。她就这样对着那个被钉十字架的胡子大叔专注祈祷着。
难道人们的努力终究只是无谓的挣扎吗?难道这里是个就只能让富者愈富的地方吗?
我曾在牛顿市的中央车站那里,仰望月球数一数二的E•J•洛克柏格银行创办人的铜像。当初那批成功的人,每一个都是奋勇投身于被认为只有笨蛋才会去做的月面开发投资,并在付出常人难以想像的努力后,才成就了现在的地位。难道说同样的幸运终究不会降临在我们身上吗?
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保持乐观,却总是会有负面的念头在脑中涌现。
其实我在做之前就觉得这件事不可能办到了。最后果然是没办法啊。
我现在才不想听这种理所当然的结论。
就只差八万慕鲁了。不,保险一点的话应该要十万慕鲁。如果我们没有连生活费等杂支都一并准备好,镇上的人们最后还是得去跟人借钱周转才行。这样一来他们终究会沦为那些虎视眈眈的恶财主们嘴上的肥肉。
但在最后一天里面,我们究竟能不能将这个数目的钱赚到手呢?除非奇迹发生,不然是没指望的吧。
奇迹啊,奇迹。我们需要那种能让无力的人类像凤凰般浴火重生的奇迹。
——奇迹?
而在下一刻,我便发现了存在我记忆中的奇迹碎片。
「阿晴,虽然我想过了,但果然还是……」
羽贺那从厕所走出来,对我这么说道。她刚刚明明是走去厕所,但嘴巴旁边却有点湿。
除非她刚刚是去洗了把脸,不然刚刚发生什么事情在我看来已经很明白了。
「我想只能锁定一支股票,把全部的钱赌在上面了。不然会来不及。」
羽贺那在回顾一路走来的经验后,这么说道。但我们在投资竞赛中,就是这么去做然后失败了。
更不用说我们这次投资的地方,并不是像投资竞赛中那个边界条件明确的虚拟市场。手上没有什么特别线索的我们,却非得在这样的结构当中,瞬时获得10%以上的利润才行。
要是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办到的话,我们理当在一开始就达成了吧。
而且我们在投资竞赛时,就是在这样的赌局中输掉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让羽贺那这句话的语气显得很软弱。
但我却没回应她的话,只是简短地说道。
「我要稍微出门一趟。」
「……咦?阿晴?你要去哪里?」
「搞不好事情会有转机。」
我没有正面回答羽贺那的问题,站起身来。然后拎起装置往自己房间走去。虽然羽贺那想要追来,但可能体力已经到达极限,所以只是坐在原处没有起身。
「你帮我随便跟理沙讲个理由啊。」
我从走廊上对羽贺那喊道,然后走回房间,把装置夹在腋下就背起我的包包。
「阿晴!」
虽然听到羽贺那在叫我,但我不理她的叫唤,只是踩着楼梯跑上二楼、爬上了三楼,然后走向屋外。在户外的天空上正演出着日落时分的光景。不过在牛顿市里面,一天最精采的时段才正要到来。
我开启装置,寄了一封邮件给巴顿。
『能见个面吗?』
回信立即就寄来了。
『当然没问题。我们在皇家中央饭店见吧。』
于是我关上装置塞进了包包里。
我想起之前巴顿跟我说过的故事,有个房地产大亨在多次破产之后依然能东山再起。因为这世上的财富并不只有金钱一种。
于是我硬挤出所剩不多的体力,全力在落日的城镇中跑了起来。
我在牛顿市入夜变得灯花璀璨的街道上奔跑着。
对这边的居民来说.贫困地区的都市更新这种事跟他们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吧。
像是八万慕鲁或十万慕鲁这样子的金额,对他们来说一定不是什么拿不出来的数目。
从这些人眼中看来。会因为这点小钱就走投无路的人,应该就连待在月面上都是个错误吧。
实际上当初就连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在理沙的教会里生活、并和羽贺那一起进行交易之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拿理沙的大腿来说,要是付出三万慕鲁就能再躺一次的话,那我也只好乖乖付帐。
这样的话,在我对羽贺那说出自己梦想的那晚,最后她在被窝中让我握住的那只小手,价值又是多少呢?那个一开始用像是看着垃圾的眼神看我,苦着一张脸,仿佛人生中半点希望都没有的羽贺那,最后对我展露的那个笑容,价值又是多少呢?
就像羽贺那在我眼中如此重要一样,镇上的居民们也同样珍惜他们的家人吧。
克莉丝父女就是如此。虽然到最后我还是一次都没看过克莉丝的母亲,但我想在那背后应该也有一段故事,只是情节对这里的人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所以没人会想去探问而已吧。
于是我在牛顿市的街上跑着,跑过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们昂首阔步的地方,循着不知何时垂降到我手边的幸运之线前进。
当一件巨大的交易能把其他笔交易拉过来时,就可能带来更巨额的利益。
在投资竞赛的尾声时,我心中打的就是这样的算盘。
既然这个道理在市场上能成立,那在现实当中理当也会成立才对。因为这一切全部都是由人所为、和人们有关系的事情,所以我此刻也相信着降临在我身上的巨大幸运能够引来其他的幸运,而朝着目的地奔跑。
于是我来到了一晚要价上千慕鲁的超高级饭店,皇家中央饭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周末,看起来像政府高官的一群人和带着大批随扈的富豪们,接连从停在饭店正门玄关前的加长型礼车上走了出来。
因为我毕竟已经是第三次来这个地方了,所以也不再感到怯场,甚至就连门房都记下了我的长相,在对我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后便为我开门。
我毫不犹豫的前往咖啡厅,果不其然连侍者都记住了我的脸,微笑着帮我带路。
我是被巴顿看上的人。巴顿他看上了我的才能。
既然这样,那我要提的这笔交易应该就有办法成交才对。
所以我得摆高姿态。绝不能在这里软下来。
我就这样站到了巴顿的面前。
今天的巴顿正读着老派的实体书。
「真抱歉突然跟您约了见面。」
「嗯?别在意。我刚好行程表上有点空啊,刚刚正在读书呢。」
巴顿边说边夹好书签,然后朝我看来。
他对着我瞧,然后脸色渐渐僵硬了起来。这好像已经是每次都会上演的戏码了。
「你的表情可真吓人啊。」
「我有件事想拜托。」
巴顿的手朝椅子一比,请我坐下。
但我却依然站着,就这样开口对他说道:
「我希望您能投资我。」
「投资。」
巴顿重复了这两个字,再次示意要我坐下。
「哎,总之你先坐着吧。现在的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来交涉,而像是来陈情的啊。」
巴顿浅浅一笑后,又再次对椅子比了一比。
于是我顺着他的意思坐下,随后巴顿按下服务铃,很快也就有个侍者走了过来。
「一杯爱尔兰咖啡。你要喝什么?」
「咖——」
我本来要讲咖啡,但随即改口。
「给我一杯热可可。」
最近几天,我常和羽贺那并肩一起喝这个。
「好的。」
侍者并没有做出抄写点餐内容之类的不入流举动,在对我们鞠躬行礼后便退下了。
巴顿深深叹了口气,身体往后躺到椅背上。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我们之间降临。
这时我开口。
「希望您能花钱投资我。」
「哦?」
巴顿轻轻应了一声后便朝我看来。
他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如此锐利的眼神。
「你刚刚说了投资是吧。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能以猎人头专家的身分,而得用不列颠投资信托代表的身分来跟你对谈了。」
我感觉到巴顿的身体似乎膨胀了一圈。
这是真正具备实力之人所散发出的压倒性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