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舍弃存活理由的原因(1 / 2)
我偶尔会梦见被熊攻击的梦,不用想也知道是受到什么的影响。场景大多是在山里面,不过因为对手是熊,所以这也算是无可挑剔的地点。话虽如此,那里不仅树木稀疏,树上也没长什么树叶。都只是一些极为细瘦的矮树竖立着,让人忍不住觉得那该不会是受到酸雨或昆虫的危害吧。脚下不知为何,像河滩一样铺满了石头,看不见土地,这真的是山里面吗?
与我对峙的是只个头很大的熊,唯有头部特别小,无论我再怎么凝神细视,都无法掌握脸部的细节。恐怕是因为在现实世界里,我从未一直盯着熊脸观察过,所以无法重现吧。有绝大多数的机率,我都是被那只熊追着跑。
从这里开始,景色或场面经常变得断断续续,但我逃亡的地点都不太一样。有时在街上到处乱跑,也有在国中教室的桌椅间不断穿梭逃逸的场面。仿佛是将记忆的碎片当作车票,像换乘一样地逃跑着。
内容完全不同的梦就那样不断持续,很多时候也不是什么熊,偶尔也有老实的家伙照样过来追我。那种时候,我也无法做什么太大的抵抗,而是注定被摆荡回一开始对峙的那个寂寥山景,接受被追杀的命运。我的拳头明明连打中熊都不可能了,但却穿过它粗大的手臂,漂亮地击中它的脸,演出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决,但最后还是精疲力竭地,受到熊的欺凌。
那种时候,无论什么地方被咬被刺,痛的一定都是背后的肩胛骨附近,刚好就是被那只狗啃咬的部位。因为受到动物攻击所导致的疼痛,我知道的只有那个吧。因为只有背后有被獠牙扎进去的经验,痛觉会集中在那边也没办法。
做这种梦的时候,醒来我通常都会觉得脑袋紧绷得像是连睡都没有睡一样。日期更换却没有执行重置,我毫不清爽地醒来,而这当中背部还在颤抖,腋边也有寒气灌入,我忍不住低声呢喃着:「好冷……」用手把被推开的棉被拉过来,逃进那里面。
棉被里,冰冷的身体再度暖和起来,那温度的转变引诱着睡意,我渐渐闭上了双眼。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已再一次沉入幸福地打盹当中。
「起床了!」
原本应该是那样的,但我却连同棉被一起被犀利地踹上来。快睡着之前受到攻击,让我半梦半醒的眼珠游移,甚至连记忆都被消除了一半,分不清前后地跳着醒来。一起来就看到已完全习惯穿着运动服,把头发绑上去的她,环抱着手臂矗立在那边。
就是那样,这是个比往年还不安宁一点的冬天。
「呼哈,呼……呼……」
「你下巴抬起来了,你看,收进去收进去!」
她吐着白色的气息,肌肤泛红地跑在前面。好像非常得意的样子。
过完新历年,到了一月中。这一个礼拜刚好夹在寒假跟下学期期末考中间,她说想跑步,于是我决定陪她晨跑看看,但不知不觉地竟已变成这样了,令我震惊不已。配合她跑步的节奏到街上去,结果腹侧疼痛。
我无法适应她的跑速,有点想吐。
拿手臂受伤当理由,这段时间都偷懒没跑步的结果,就是立场完全翻转。她早了一二步抵达公寓前面,我奋力跑向她身边,气息微弱地上气不接下气,连耳朵都热起来了。
「好,辛苦你了……怎么觉得,赢过你的感觉真好。」
她呼吸已先一步稳定下来,一脸事不关己的拿着宝特瓶就口而喝。原本因为驼背而蜷缩的身体伸展开来,看起来好像大了一号。
我移开原本撑在膝盖上的手,接下她递过来的宝特瓶。
「没咳咳你咳咳咳咳……」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离我完全恢复还为时尚早。我大大地呛了一下,背又弯了起来。
「怎么觉得,你看起来好像变小了。」
她俯视着我这么说着。是反过来了吧,我指出这一点:
「是你变大了啦。」
「也许是吧。」
她似乎很得意地伸展着身体。从正面一直盯着她那模样看,我发现——胸部也长大了吗?这种性骚扰还是控制一下。
在呛咳的期间,我基本上也还是保持警戒,留意周围是不是有行迹可疑的动物。就目前来看,自从秋天被狗攻击以来,就没有在外面走着被动物袭击的情况。当然,也没有看到有熊出现在街上的新闻。时光旅行可没那么容易,来亨说的也许是真的。否则,刺客应该会一波接着一波跑来。如此,世界观就会变成这样:街上成了动物王国,狮子在吉野家前面昂首阔步也不奇怪了。
不过,未来人好像是秘密主义者,所以也没那么容易现身行动。
「空手道怎样?变强了吗?」
我试着问她。也许是因为我很少提到那个话题,她显得有点动摇。
因为关键时刻可能需要她的保护,所以我想先知道她的程度怎样。话虽如此,但空手道的技术,实际上哪一个有多厉害,我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下压踢之类的你使得出来吗?」
「不知道……虽然我的脚是可以抬很高了。」
说着,她直接展示。以左脚为轴心将右脚高高地、柔软地抬上来。慢慢往上抬的右脚指尖,几乎快要抵住她的额头了。
以前她连把脚抬到腹部以上都做不到了,这真是显著的成长。原以为她跟蟆目只会在那边吱吱喳喳的,没想到出乎预料地好像有认真的在锻炼。也是啦,我跑步完全输给她,回顾现状之后我就可以接受了。
在稍事休息的期间,因汗水而完全湿透的背后就像要结冻一样逐渐变冷。我不想一直盯着呼出的白色雾气,便跟她一起窝进了房间里。房间的墙边有被她踢飞的棉被,白色的鸡像是埋在那里面一样混杂于其中。它蜷成一团座落在棉被中央,简直像是在宣示自己的窝。看到我们之后咕咯打了一声招呼,她也学着「咕咯」回应。
「宠物店有在卖鸡吗?」
她边脱鞋边问我,仿佛从她额头切流而过的汗水极为美丽。
「咦?我也不知道。」
「那……那个是捡到的吗?」
「它原本在庭院里的,自己擅自跑进来住。」
我适切地说了一个来历蒙混过去。事实上,它从哪里来的我也很难解释。
我比较有兴趣的是时光机藏在哪里,或是到底有没有那种东西,至少这房间的桌子没抽屉,不会是像哆啦○梦的方式。
这样一来就稀奇古怪了,以个人来说,我希望是迪罗伦跑车。
走进房里之后她小跑步靠近来亨,在它前面蹲下来。来亨吓了一跳,鸡冠颤抖着。
「呵……呵呵。」
她左右摇晃身体看着来亨,来亨好像很讨厌的把头埋进棉被里,变成屁股凸出来对着她的脸。它好像打算装成鸡的样子撑过去。随便你怎么玩,如此,我置之不理,开始准备早餐。
「你知道吗?章鱼好像很聪明哦。」
「哦?是那样啊?不过这家伙是鸡。」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只鸡好像也很聪明。它的反应举止,总觉得很像人类。」
我维持背对着她,心头一跳。来亨有保持平静吗?
「不过,我也不知道人类聪不聪明。」
这么附上一句,倒是很像她。事实上,我自信人类并不聪明。
就是因为不聪明,所以很多部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活下去吧。
比如,我跟她的关系之类的。
我和她的关系,就算过了个新历年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不是稳定,应该说是沉静比较正确吧。我们两人之间有一种像是彼此沉潜到深处,察觉不到风浪地用鸟喙互啄似的成熟度。
像是她去年的圣诞节是怎么渡过的,我都会尽量努力别让这种事情消磨我的神经。美术品是辗转经过多人之手的。可是,那也会让我觉得更加珍惜,这样的心情绝无虚假。我怀抱着这样的心境。她也是,有我在的时候都尽量少提蟆目的事,她顾虑到我的心情,让我觉得有点意志消沉。如果说从心里觉得不在意,那是骗人的,我很感谢她的体贴却也觉得很难受。
我一边烤着前几天在烧烤店买的葱烧鸡肉串,一边切着要放进味噌汤里的洋葱。房间那边咕咯咕咯地吵着,但她对来亨做了什么,也不难想象。实在是很令人羡慕,我也想被她玩弄屁股……不,好像有点不太对?
脑袋里面烦闷苦恼着「她与屁股与我」这个议题的同时,早餐也已完成。洋葱与马铃薯的味噌汤,加上烤鸡肉。她一大早看到烤鸡肉就明显的喜形于色,双腿兴奋期待地下上摆动,脸颊绽放笑容。如果她去时光旅行的话,一定会变成狗吧。
「我也付一点餐费吧?」
「你一看到食物里出现肉就会讲这种话了耶。」
实在是太好懂了,让人忍不住露出微笑。我就照她说的,征收餐费。
因为不只是假日,像去大学上课之前的午餐、回来时的晚餐,这里已经逐渐变成她专用的食堂了。要我持续免费供餐实在也有些为难,所以才让她付相对的费用。就算是那样,对她来说,也因为不用思考要吃什么,而显得非常方便的样子,她毫不犹豫地付了钱……也因为她有付餐费,所以一直吵着说要吃肉。
来亨被玩得精疲力尽,我也在碗里面盛上白饭给它,然后在餐桌上坐了下来,拿起筷子说了声:「我开动了。」端起碗看着她。
她一鼓作气、大口大口的痛快地吃着,好像被人催着吃饭一样。
这毫无疑问的是健康人的吃法。看了虽然安心了不少,但还是不得不问。
「啊,那个……你身体……怎么样?」
三年还太远,但不表示现在不会显露。
也有可能是长年过着与病魔缠斗的生活,最后病逝。
「很好啊。」
察看了一下她脸上的气色,的确是很好,以前根本没得比。
「这个季节,你常常会感冒吗?」
我又稍微拐个弯问她。「我想想哦……」她眼神游移。
「这样说起来,我好像不记得冬天有请过假。」
「是哦,那可真令人意外。」
在田之上的回忆故事里面,没有〈生病去探望她篇〉是因为这样吗?
「我都窝在棉被里面不太出门,所以没有被传染感冒病菌吧。」
「原来如此啊。」
那也就是说,接下来这三年时间,让她一直窝在家里比较好吗?事到如今再来考虑这种事,也已经没办法改变方针了。而且,假设她真的因此而得救了,那之后才是问题。如果故事划分得很清楚的结束……那不就都一起了吗?无论是生是死,都会一起,那可就伤脑筋了。
供应她(老家的母亲亲传)的健康餐点,也逐渐变成我的习惯了。就像专属的煮饭工或训练员一样,我在这位置上安顿了下来。这样真的好吗?这是我的疑问。
她会到我房间来一起吃饭,我们是大学的朋友。她内裤的颜色我一件都不知道,她也未曾邀请我去她的房间,没有用她的名字叫过她。也不曾热烈地讨论共同的兴趣或假日一起出去玩。我们适度地对彼此的生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即不离,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
为什么我会被来亨「选上」呢?我至今也仍在亲身体验那缘由。
我跟她之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无法拉近,也无法毅然决然地斩断。如果是命运将人连结在一起,那我们之间确实有宿命的因缘吧,但那连结的形式与时间之长,都不是我所希望的。
就像用钢铁的牵绳与项圈管理着一样。
「你怎么了?」
「嗯?」
「一直在发呆,完全都没有吃。」
一边如此担心着,她的手一边伸向了盘子上的烤鸡,上面几乎全都没剩了。看着她前面那堆竹签的收集品,我相信她这样应该是不会马上死掉了。
「没有,我想身体健康是最棒的了。」
我笑着瞥了在房间角落啄着米粒的来亨一眼。
我现在很开心,而那也非常的真实。
一月下旬,我因为下学期的期末考而到大学去,结果就遇到了一个啰嗦的人。
「嗨!新年快乐啊!」
田之上挡在斜坡尾端,看起来比负责管理停车场与宿舍值勤办公室的守卫还有干劲。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在那边的,他的鼻子跟脸颊已被寒意跟鼻水弄得泛红而萎靡不振了。
他就像太阳一样闪耀着光芒,但近处有那种东西只会觉得刺眼。
「那个,元旦的时候已经听过了。」
「啊,是那样啊。」
他露骨地夸耀着胜利,甚至到一眼就能看出他那么说只是为了引出她那句回应。喔喔,原来如此,他想表示的是自己有跟她一起渡过元旦了。元旦那三天的晚餐可全都是由我负责的,要反击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我又觉得跟这家伙有对抗意识也没用,因为再怎么样,头顶上都还有蟆目的存在。
身旁的她「嗝」一声,沉浸在饱肚之中。懒散的神情,一看就知道她血液集中在腹部,脑袋没在运转。而且,在田之上不断向我展现得意神情的期间,沉默地离去。啊,全部交给我自己逃走了。
走到一半她开始快跑,那笔直的背部和摇曳的秀发流动夺走了我的目光之后,她已经抵达安全区并回过头来,朝我竖起了大姆指。别说跟我道歉了,她完全没有半点惭愧的态度,反而一派清爽。
差不多该让这家伙闭嘴了,她如此按下了开关。
「喂,贵公子,不对是奇行者。她已经先走了耶。」
我对不舞动的小丑——田之上指出这一点之后,他嘴巴不上不下地闭了起来。回过身,摇摇头确认之后,田之上似乎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似的,疑惑地歪着头。
「真奇怪,我们明明应该是命中注定的。」
「是考试优先于命运了吧。」
我也是。如果要这么说的话,比起考试,我想优先考虑未来。
要无视田之上离去是很简单,但我却特地留在那里。她先走掉了也许对我来说正刚好,也差不多该试探一下这家伙的问题了。如果未来人确实是打算利用这家伙,那他们到底有什么企图。看样子他们捏造了一个对田之上来说相当美好的未来然后灌输给他,但他们让田之上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这么一想,我的情况也类似。
我相信来亨所说的,待在她的身边。这完全一样啊。
虽然来亨明确地说那不是他的同伴,但实际上却很有多疑点。至少我的来历已被看穿了,否则那只狗也不会冲着我咬吧。
「嗯……嗯?」
田之上的目光越过我,往斜坡那边看过去。他好像很怀疑的眯起眼睛,在他的眼神引动之下跟着转过身去之后,我也不由得和田之上一样,露出相同的神情。
「马?……马?」
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再看了一次。爬上斜坡的那个,毫无疑问的是马。
棕色的毛发光泽亮丽,马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手拉缰绳的是一个身穿骑马装的年轻男性,恐怕是学生。……不会吧,那不是骑来上学的马吧?包括田之上,其他学生也都看着那人。而那田之上发话了:
「喔喔,那个是那个吧,那种的……那个。」
只用一堆「那」可没有解释到什么。虽然感到焦躁,我还是等着田之上解释。在那期间,马也不断地在接近。现在看起来是隔着马路走在对面,但不知什么时候会轻松地越过马路走过来我们这边。
看到动物全都要抱持怀疑,这是我几个月以来的标语。
「是骑马社的人啦。春天开学的时候,为了拐新生入社,他们把真正的马都带来了。」
田之上食指不断地划圈圈,同时好像很得意的解释着。被他这么一说,我想起初春的时候是有一匹马伫立在中庭,跟单人驾驶的飞机和汽车并排在一起。
「说起来是有那么一回事。然后呢,那匹马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期不可能有新生。那家伙爬坡上来的目的是什么?是装成被骑马社的人拉着缰绳在走着吗……?还是说,骑马社的人也跟他一伙的呢?而且,马脚可以持续在这种坚硬的地面踢踏行走吗?被狗咬也就算了,要是被马撞上一记,我的上半身肯定会碎成一块一块的。这时候应该要谨慎地,趁现在快点跑吧。
我悄悄背对着马,开始往前小跑步。
结果……
那匹马伸长了脖子,专注地凝望着这边,身体往我这边前进。
看到我开始行动的样子,它好像确定了。
而看到这事情的走向,我也确定了两件事。
一是,对方不是普通的马。
而另一个则是,我搞砸了。我被它顺利的钓出来了。想要行动也变得不上不下的,如此,我虽然觉得后悔,但也已经无法停止。那匹马瞬间就已拉近了距离,在那期间,我朝着中央大楼跑去。我认为它就算爬得上来也要花一些时间,因而选择了往中央大楼的阶梯跑上去。跑到一半,马已经追到了阶梯底下。问题是接下来,我看向下方确认这一点,结果,一般的马确实就算竭尽全力也上不来,但技术高超的不正爬着阶梯上来吗?
啊,不好,它速度相当快。我着急地一举加速,脚下扭曲变形地,好像感觉失灵了一样,变得模糊。我焦躁得连是不是在往前跑都觉得不安,爬上阶梯之后,也不觉得自己笔直地在往前跑。没时间考虑了,我虽然往正前方的中央大楼入口跑去,但马奔上来所带动的旋风扫过我的背后,让我寒毛直竖。这时,入口旁的抽烟区映入了我的眼帘,只要能派得上用场什么都好,我当机立断地把手伸向那边。那有个涂成全黑,外表呈长方形,立在那里供人使用的烟灰筒,我手臂卷抱似地伸出。冲上去的力道无法调整,我像是要把侧头部撞上去一样地抱着它强行改变行进方向。在空中舞动的右脚,在马身上卷绕的风中飘游,我虽然忍不住呀一声叫出口,但似乎已成功避开它的撞击。
马速度不减地直接冲击中央大楼入口的自动门。一片、二片,就像某超越极限大问答节目(注:注:大问答节目 这里是影射「Trans America Ultra Quiz〈横越美国超越极限大问答〉」这个益智问答节目。)一样很有钱的,像砸纸一样把玻璃撞破。飞舞而上的玻璃碎片如暴风雪般往马的后方袭卷而去,将沿路妆点得灿烂缤纷。马儿在熟悉的近代土地上到处奔跑。这已经超越非现实,近乎幻想风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撞破玻璃冲进大楼里面的马,一定会立刻回头往我这边过来。
这次真的无处可逃了,我就那样抱着烟烟缸肩膀发抖。虽然心中稍稍期待那匹马直接往另一头离去,但它明显地减速,令我陷入绝望。
然而,用力抵住地面减速的马,却没有再加速跑过来。
「……咦?」
被大量玻璃碎片刺中的马向一旁倒去,渗血翻倒在地。它一动身上的玻璃碎片就刺得更深,令它更加大声嘶鸣,动得更加激烈……它困在如此的恶性循环当中,饱受折磨。我呆呆地观察着这一切。
看来它虽然有练习过爬楼梯,却没做过撞破自动门的训练。是啦,用那么快的速度撞进去,应该不只是痛而已,它是觉得玻璃很薄所以没关系吧?
也许未来是用其他的材质做的,但现代可不是那样。不过,它似乎一时之间无法做出判断,就那样咬牙用力冲撞,结果就是那副惨状。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乐观与判断,怎么看都是人类恶习。
冲进中央大楼的马,让柜枱的女性与聚集在布告栏前的学生们都极为震惊。然后,原本拉着马的那名学生,也嘴里喊着罗密欧还是什么的从外面跑进来。看来他只是单纯饲养这匹马,所以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如果他跟未来人是同谋,至少会往这边瞥一眼吧。
我想再看一下事态的发展,但还是觉得应该远离这场动乱,于是装作与我无关的样子走下阶梯。一脸若无其事地走进别栋教学大楼,逃进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原本是打算关在厕所的单间里打发时间,但我的下半身似是已经到了极限,从入口走进去到一半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动弹不得,连脚底都在发抖。然后,也许是撞到头的影响现在才展现出来,我觉得整个天旋地转,严重地想吐。
「速度好快,真的好可怕。」
没空思考,也没有意识到可能会死亡的余地,这在众多死法当中也算是恐惧纯度特别高的了。我认为自身的死亡,一定要自我意识也对此有所认知,才能为我接受。虽然也能够理解那种期望年老衰竭而亡的心情,但我想要在自身能接受的情况下死去。
不希望在毫无所觉之中,自己已不再是自己。
要是连自我鼓励「可以做到」、「能够做到」的空闲都没有,那也很困扰。
以往两军交战时也有人在马上与人战斗,那真是太厉害了,我肃然起敬。
不过,对方好像真的想要我的命。
这是为什么?是想阻止我改变她的未来吗?
「原来是你啊?」
背后突然有人对我这么说。延伸过来的影子将我吞没,我的背抖了一下。
回过头一看,在那里的是田之上,他好像是追着我过来的。他不只是用热切的眼神看着我,眼珠还顺便滴溜溜地在我周围徘徊盘旋,而最后才用力向我一指。
「原来如此,邪恶的中枢指的就是你吗?」
「啊?」
这还真是伟大的职务?受此任命,我整个呆住了。
连一个用词遣字都像演戏一样夸张的男人向我伸出手。帮助一个被他称为邪恶中枢的人,这神经到底有多大条啊?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仍是接受他的好意让他拉我起来。然而,就算我想站直,两脚还是发抖不太能动,结果就是膝盖跪落地面。田之上也不肯继续帮我,而是低头看着我开口。
背后顶着厕所灯光,闪亮过头的田之上,让我觉得好像看到了他的人生。
「明天到我住的地方来,我来告诉你真相吧。」
「你期望我给你什么样的答复?」
来亨极为冷静地反击。这种程度的问题似乎已经事先想好要如何回答了。
考试全部结束之后回到家里,在喝茶之前向来亨报告这次的事件,就接到这个回答。来亨所说的,是特别针对最后田之上邀我去他家的那件事吧。
「竟然说是邪恶的中枢,你也是个挺厉害的家伙嘛。」
我对你改观了,来亨这么说。不管怎样,对于未来人的玩笑我「哈哈哈」的笑了。曾几何时我也已经出人头地,竟然什么都没做就成为中枢了。
「他超耍帅地这么说,回想起来都觉得有点丢脸。」
「哦?没想到这么点程度你就脸红了啊。」
来亨板着一张脸嘲笑我。他再怎么习惯鸡的模样,表情似乎都无法改变的样子。这么看着就会觉得,有些事光靠情感还是怎样都无法改变啊。
种族的壁垒凭气魄是无法跨越的。先不说这个,我忽然察觉:
「你的说话方式,跟田之上是不是有点像啊?」
来亨好像很不爽地,把鸟啄嘟得比平常还高……看起来像是这样。
「我可不会告诉你什么真相。」
「哈哈哈。」
虽然觉得他这说法好像有点问题,但他本人也知道这话很可疑吧。
「不过,也不能老是这么笑下去。这次我真的以为我会没命。」
在现代日本被马攻击,这种体验也很罕见。也许跟常被人拿出来比较的遭遇飞机失事的机率,或是中大奖的机率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吧。但在讨论机率低的情况时,除了中大奖以外似乎都不算是什么好事,会这么想的只有我而已吗?是因为基本上,人类遇到坏事的机率变低了吧。否则就不会繁殖得这么多了。
「马吗……虽然机动力比较强,但在街上无法发挥功能。你这次的运气又很好。」
「是啊……」
就差点被马撞这件事本身来说,运气当然是不好吧。换成我而不是玻璃飞在空中也不奇怪。能杀出重围只是凑巧,这家伙根本没有帮上什么忙。我低头一直盯着这个吃闲饭的未来人,可能是对我的视线也若有所觉吧,来亨开始为自己分辩,但不是为了马那件事。
「我发誓,我跟你说的绝无虚假。」
「嗯,我知道啊。你根本什么都不跟我解释,当然也没必要说谎。」
你不是骗子,感觉比较接近诈欺犯。骗子要连自己都骗,但诈欺犯只想欺骗对方。来亨摇着它的鸡冠,翅膀上下晃动,是耸肩在笑着吧。
「我就那么没信用吗?」
「你敢挺起胸膛,说你值得相信吗?」
「哈、哈、哈……」
来亨板着一张脸大声笑着。当然,没有显露它健壮的胸肌。
「然后呢,你打算应邀前去吗?」
「……我正在考虑。」
如果跟田之上联合的未来人是「狗」或「马」的同伴,那就要小心警戒怕有性命之危了。那就像特地意赶赴鸿门宴的笨蛋一样了。可是,听来亨以外的未来人怎么说也很重要,这有助我判断情况吧。
……前提是他与外面的未来人有关联,我实在不愿意想象事情会往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结果等待我的与未来人无关,而是不断听田之上讲一些炫耀两人关系的话……不会是这样吧?应该不会。
「不过,未来人要怎么说好呢?很不方便耶,做事都爱绕圈圈的。」
「嗯?」
「都穿越时空特地来到这里了,杀一个人的方法竟然是马用身体去撞,这是开什么玩笑啊。而且,因为不能直接针对她就打算杀我,像这样做,未来真的会改变吗?」
我实在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因为有蟆目的存在,就更让我妄自菲薄了吧。我手拄着脸颊叹了一口气,来亨就发话了:
「因为是草莓蛋糕啊,只要把草莓摘掉就好了。」
「嗯?」
「因为……像那样,只要拿掉草莓就不再是草莓蛋糕了。」
来亨说了个比喻,一副就算没自信,不管怎样先动动那张鸟喙的模样。为什么会用草莓蛋糕来比喻呢?我是有买过一个用米谷粉做的蛋糕给它吃了一点。
该不会是因为我的催促才说出一个比喻?这样想会不会太小人之心了?
「先不说这个,我可跟不上你哦。再怎么说我都是一只无力的鸡,打不倒狗的。」
「这我知道,谁会倚靠一只鸡啊。」
我无视咕咯抗议声,抓住它柔软有弹力的鸡冠。就那样摸着它的鸡冠,看它缠在脖子的缎带。「对,对了,那个缎带的……」
「我肚子饿了。」
打开玄关大门之后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我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坐立不安。
把正要说的话吞回去,慌慌张张的回过身。她站在玄关,眼中并没有奇怪的神色。看来她并没看到我跟鸡亲密聊天的样子。
我跟来亨双双捡回了一命。来亨可能也有点心神不宁吧,脚步蹒跚交错。
「我的肚子已经空空如也了。」
她不知为何讲话的语气变得挺有礼貌的。而且一回来连招呼也没打,一开口就讲出这句话。
「……那是哪个地方『我回来了』的方言吗?」
「咕噜咕噜。」
不用连肚子叫的声音都学出来。
她像小学生一样的抗议,让我微笑着站起身。
「我现在就去准备。」
「嗯,啊,不过明天就不用了。那个,晚餐。」
她左右摇着手。她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原因就只有那么一个。
我有点坏心的开口问:
「约会?」
「不是那……嗯,也许是吧。」
原本打算蒙混过去的她,摇摇头坦率地承认。
脸鼻已因为寒冷而先变红了,这让我觉得冬天真是方便。
她正面回应地这么说完,我也觉得心情愉快……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也许她很诚实,但诚实未必能带来清爽。
「那刚好,也有人找我去约会。」
我虚张声势,然后也因那虚荣心而决定了自己明日的去向。
虽然觉得竟然如此简单就决定了,但又觉得简单也好。
至少,如果要决定的去向是什么都不透明又一片黑暗的话,那简单也好。
再怎么想,再怎么烦恼,再怎么认真的面对,看不见的东西也不会变得清晰可见。无论如何凝神细视也看不穿、猜不中。
视觉透视能力的训练,在我小时候玩「超能力行者」的时候已经玩到怕了。
对她来说,这似乎也是出乎意料的回答,她明显的心旌动摇,动作也停下来了。
看她这样,我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一点。虽然这不是值得称赞的事。
「……咦,谁?」
「这个嘛,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形式』。」
我的心情就像是把手伸进了只剩下铭谢惠顾的抽奖箱里。
哎,真是期待。
虽然田之上叫我去,但我跟他又不是朋友。不知道那家伙住在哪里,想去也去不了。我到了早上才发现这件事,想说总之先去大学看看,正在准备的时候就有人把门打开了,是田之上。
「我来接你了,那个……你的名字叫什么?」
没想到他竟然过来接我。
这么说起来,以前曾经邀他到我房里来过一次。我完全都忘了,顺便连锁门也忘了。她回去的时候不小心忘了上锁。那是因为之前有次忘了锁,她就自己随意进房来,所以我也怀抱着一点点期待吧。
「好了,走吧。」
「等一下啦,我还在准备。」
我回应站在玄关,很有精神地向我招手的田之上。我想,让这家伙见到来亨的话,有些地方可不太妙,不过那家伙现在正混在棉被里面。头塞在棉被里只有屁股露出来,所以有保护色的效果,远看应该没问题吧。重点是,来亨还在睡吗?它一动都不动的,光看看不出来。
「来啦来啦来啦来啦。」
「知道了,别催啊,很恶心耶。」
只是邀男人去家里而已,那么兴奋干嘛。
我早餐也没吃,就被田之上拖出去外面了。为什么我非得这么悲哀的,一大早就跟一个男人走在外面感受这让身体都结冰的寒冷不可?我抱怨着往向地铁入口的方向走过去。中午过后明明还有考试,在这里做这种事真的好吗?昨天那匹马之后怎么样了呢?走在路上,我尽想一些跟这世上的现实没什么缘份的事。
前方的田之上越过地下铁前面,往左手边的通道走进去,通道角落有自行车停车场跟便利商店。而离开大马路之后,也继续不断地往前走。也许是因为跟一个连朋友都不是的男人一起走吧,我觉得时间似乎延长了好几倍。从身后看来,田之上是快步向前,我应该也是跟着他一起快步,但身体却很沉重。
回程也一定会变得漫长,冬日的寒意更加引发了抑郁的气息。
在开始看到书店与不二家的地方转进里面,他带我走向一栋水蓝色的大厦。田之上也是独居,租金看来比我高。穿过仿若挑高空间的通道后,前方是一片广阔绿地,有如大宅邸的庭院。穿过绿地往最尾端走进去,一楼好像有间漫画咖啡馆。
要是住在这里,来亨可能会泡在里面,我脑袋里面胡乱想地想象着。
「那边那位刘姥姥,请过来这里。」
我站在庭院里伫足观望,田之上便故意这么说着边向我招手。明明又不是我自己想要来的,我有点反弹地考虑要不要回去,但既然来到这里了,我还是决定姑且陪他一下。
在大厅搭了电梯往上,每次一段一段用力往上升的时候,都像是自身的重力从脚下被吸走一样。我们不是像这样,变得身轻如燕地正在飘浮着吗?只要搭电梯,我总是会如此想象,而变得很不安。
田之上住的房间在六楼。电梯停下时我开口问:
「喂,你为什么要特地住在这么高的地方?」
「你怕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