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 冰刃①(2 / 2)
她感觉自己被迫认清这样的现实。
(在心中燃起火焰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每个人总爱自顾自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那句话,与从前父母对她说过的话重叠。就是「你的艺术缺乏灵魂」这句评语。
(……看来现实并没有那么美好。)
隔天起,莫妮卡变得开始会在训练时摸鱼,完全失去热情。既然和艺术一样,在下身上有着巨大的缺陷,那何必要认真面对呢?
她不时偷懒,抱着随便应付的心态度日。
考试也完全不拿出真本事。
当然,培育学校的教官为此斥责过她好几次,却还是没能将她退学。因为她还是有保持最低限度的成绩,而且她也只是没有干劲,才能方面则是无可挑剔。
不久,莫妮卡被赋予了某个代号。
──「冰刃」。
那个名字的意思,本来是指如冰一般熠熠发光的刀刃。
可是,其中却也隐含着揶揄。
──冻结成冰,派不上用场的刀。
就连莫妮卡也觉得,这个代号很适合被批评「心中没有火焰」的自己。
她之所以没有离开培育学校,是因为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又或许是舍不得吧。总之,觉得只要在这里悠哉地度过四五年就好的她,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继续留在学校。
变化出现在她年满十六岁的时候。
某天,她突然被叫去校长室。心想大概又要挨骂了吧,她不耐烦地前往那里后,收到了一个信封。
男校长一脸疑惑地开口:
「我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一个名叫『灯火』的新谍报机关指名要你。」
那是克劳斯发出的邀请函。
◇◇◇
专门执行不可能任务的新谍报机关「灯火」。
能够被招募至那样的团队,她当然不可能完全不感到兴奋。那里肯定聚集了身经百战的间谍们。或许是其中的谁看出了我的才能吧,她如此期待着。
然而在那里等待她的,却是一群吊车尾的少女们。
「我们趁老师外出不在,在整个房间设下圈套吧!」
「好!这次一定要让他见识什么叫做地狱!」
百合和席薇亚想出粗糙无比的作战计画,付诸执行。
「「呀啊啊啊啊!一进到房间就被铁丝缠住了啊啊啊!」」
结果不到十秒钟就失败了。
那样的景象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这里是动物园吗?)
「灯火」成立后不久,莫妮卡在阳炎宫的大厅里傻眼地心想。
无论是因为接连失败导致精神崩溃的缇雅、老是制造奇怪发明品的安妮特,还是时常身陷不幸的爱尔娜,她都感到厌烦极了。
尽管她对于训练本身总是认真看待,然而她的心却和在培育学校时一样冰冷。
(算了,要是苗头不对,到时只要逃走就好。)
她也已经做好这样的打算。
(反正克劳斯先生应该会全部包办吧。应该说,我们也不可能支援克劳斯先生完成不了的任务。)
莫妮卡曾一度使出全力去挑战克劳斯,结果却是彻底惨败。
她回想起之前特别联合演习的事情,又再次变回随便马虎的态度。
逃走是很合理的选项。即使逃走了,只要不滥用间谍的技术,克劳斯应该会默许才对。他之所以直到任务前一刻都没有透露机密情报,大概就是表示「你们随时可以逃跑」的意思吧。
瞥了一眼满身疮痍地回到大厅的百合和席薇亚之后,莫妮卡忽然看向在一旁摩擦手指的莎拉。
她是成员之中最胆小的人,几乎每天都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你要不要干脆逃走算了?」莫妮卡这么对她说。
「咦……?」
「反正你又不适合当间谍。与其让生命暴露在危险之中,不如找个地方悠哉地生活。」
总是一脸害怕的她感觉好可怜。若是她本人有那个意愿,莫妮卡打算教她如何逃离这里。
莎拉按住帽子,将身体蜷缩起来。
「呜呜,小妹很清楚那一点……其、其实小妹也好几度想过要逃跑。」
「既然这样──」
「不、不过,小妹最近获得了一点勇气……」
莎拉从帽檐底下窥也似的看着莫妮卡。
莫妮卡不解地「嗄?」了一声。
「是百合前辈啦。」
她的脸上微微泛起笑意。
「一想到连她那么冒失的人都这么努力了,小妹也顿时变得正面起来……百合前辈明明也不适合当间谍,但她还是一个劲地往前冲不是吗?」
完全无法对她的话产生共鸣,莫妮卡疑惑地歪着头。
看在她眼里,百合就只是一个莽撞的冒失鬼。
在她的视线前方,百合正不屈不挠地在拟定下一个作战计画。爱尔娜、缇雅、葛蕾特也开始聚集围绕在她身旁。
莎拉松开帽子,微笑着说:
「所以每当看着百合前辈,小妹便能够从她身上获得勇气……」
「是喔。」
莫妮卡随口应和。
之后,莎拉又连忙补上一句「不、不过小妹当然要比她差劲多了……!」,不过莫妮卡并未理会她。
「没用的啦。」
「咦?」
「她就只是个超级乐天的家伙而已。照这样下去,恐怕只会死路一条。」
话一说出口,就连她也为自己的冷淡感到惊讶。
然而,那无疑是她的真心话。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后,她已大致掌握住成员的实力。依现状来看,莫妮卡以外的七名少女就算团结起来,也敌不过莫妮卡一人。
她们的才能远远不及莫妮卡。
「你应该也隐约察觉到了吧?咱们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成为克劳斯先生,顶多就只能成为还算优秀的间谍。咱们最后就只会被利用完扔掉而已。」
事情不是看着百合就能获得勇气那么单纯。
莫妮卡的心依旧冰冻。
「真的就只有这样。」
莎拉讶异地注视着莫妮卡,哑然无言。
◇◇◇
莫妮卡早有心理准备,可能会有人在不可能任务中丧生。
她之所以到头来还是没有逃走,纯粹只是因为觉得良心不安罢了。连学艺不精的莎拉都敢挑战了,自己要是逃走就太没面子了。若是因为自己不在,结果害共同生活了一个月的人没命,那样实在教人过意不去。
没有强烈的动机。
要是没有在下,「灯火」就惨了──在这种状况下,莫妮卡就算想逃也没法逃。
什么夺回生化武器「地狱人偶」的,她一点也不在乎。
身边的人死去会让自己不愉快。这便是莫妮卡行动的唯一动机。
◇◇◇
所有人活着回来──这其实是难度极高的目标。
在加尔迦多帝国的研究所和敌人对峙时,莫妮卡体认到了这一点。
──「炬光」又或者是「苍蝇」的基德。
实力更胜克劳斯的格斗达人。「火焰」最强的战斗专家。
在药品公司的研究所等候的他,大肆蹂躏了少女们。
他完全没有拿出真本事,就只是一派从容地轻轻挥刀。光是如此,子弹就被弹开,同伴也因为遭刀背殴打而一一昏倒。
──甚至超越「煽惑」海蒂和「燎火」克劳斯的惊人实力。
莫妮卡即使和席薇亚联手对抗,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那不是光凭技术或策略这些小手段就能行得通的等级。双方从作为生物的基础条件开始就相差悬殊。无论怎么挣扎,都想不出任何打倒他的可能性。
完蛋了,莫妮卡心想。
虽然少女们准备了「第八名少女」这样的奇招,她还是不认为会成功。除非有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否则这招就无法实践。
因此,倒卧在地的莫妮卡大感错愕。
「差不多是时候认真拿出真本事了。在共和国沉睡的奇才,百合即将觉醒。」
面对强大无比的敌人也毫不退缩的少女。
她没有才能,也没有实力。若是直接和莫妮卡交战,不管战斗个几十次都不会是她的对手。少女唯一拥有的,就只有特异体质和胆大包天的精神而已。
「代号『花园』──狂乱绽放的时间到了。」
可是,那一幕却鲜明地烙印在莫妮卡心上。
「花园」百合所展现出来的,灿烂华丽的生命光辉──
◇◇◇
任务结束后,少女们比克劳斯先一步回国。
她们钻进事先安排好的卡车车斗,混在货物堆中返回祖国。由于可能会有追兵前来,因此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来到国境附近时,所有人都屏住气息。
直到穿越国境后,她们才终于有任务成功的实感。
八人全员生还。夺回生化武器「地狱人偶」的目的达成。
堪称完美的成果。
少女们在狭窄的车斗上高声欢呼。她们露出笑容,互相击掌、轻撞肩膀,最后摆出大大的胜利姿势。
「我是来自迪恩共和国的天下无双美少女间谍百合!耶~!」
最吵闹的人果然还是百合。她和席薇亚碰拳,和葛蕾特击掌,揉捏爱尔娜的脸颊,摇晃莎拉的帽子,然后朝着莫妮卡走来。
「莫妮卡也辛苦了!居然敢和席薇亚一起好几度与基德先生交手,你果然好厉害!」
就算被称赞,莫妮卡也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恩蒂研究所一役功劳最大的人,无疑是百合。再来就是爱尔娜。
「你表现得才好哩。」
「嗯?」
「在那种家伙面前虚张声势,你难道不怕吗?从敌人的角度来看,要将咱们所有人杀死一点都不是难事。」
实际上,要不是百合挺身而出,基德大概会将少女们依序杀光吧。
百合愣了一会儿,随即咧嘴一笑。
「要说完全不怕是骗人的,不过当时我的心情确实意外地平静喔。」
「……为什么?」
「因为克劳斯老师认同我们啊。因为他说过『你们身上蕴藏着无限可能』,所以我才觉得好像可以稍微信任一下自己。」
百合泰然自若地笑道。
莫妮卡微微咬了咬嘴唇。
「尽管身为培育学校的吊车尾学生也一样?」
「那当然。因为我百合可是为了成为活跃间谍而生的人物呢。」
完全无法理解。她的实力明明大不如自己,为何有办法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
正当莫妮卡如此心想时,百合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插图007)
「没错!所以说,莫妮卡也是『好极了的天才』喔!」
「…………!」
大概是刚达成任务很兴奋的关系吧,她的肢体动作显得特别多。
轻飘飘散开的发丝拂过莫妮卡的鼻尖。柔软的身体和体温透过衣服传递过来。
「…………放开。」莫妮卡用力推开百合的身体。
「嗯?」
「碍事。在下要去睡一会儿,可能感冒了。」
一面听着百合满脸错愕地说「真、真不愧是莫妮卡,果然好冷酷喔」,莫妮卡移动到车斗的角落,在货物的缝隙间坐下。
她用间谍服上的兜帽盖住自己,伸手按住嘴巴。
──身体产生了异状。
嘴巴好渴。心跳加速。体温上升。身体发热,汗水直流。一闭上眼睛,百合刚才说的话便再次在耳边响起。即使捂住耳朵,声音依旧响个不停。她咬住嘴唇故意弄痛自己,感觉却还是没有消失。手指不住颤抖。
(这是怎么搞的……?)
莫妮卡满心困惑。
(…………感觉好恶心。)
她的身上起了变化,让她整个人乱成一团却无从抵抗。
从前父母说过的话有如诅咒般再次响起。那些应该已经丢弃掉的讨厌思想,逐渐将她吞噬殆尽。
她本能地领悟到一点。
──这份感情迟早会毁了在下。
必须将这份感情藏起来不可,她这么心想。
必须彻底隐藏,不让任何人知道。即使无法和世上任何一个人分享,也必须忍耐下去。
在下将永远无法和谁分享心情,就这么离开人世。
少女静静地开始接受这份近似绝望的觉悟。